夜里,等到夜里,沉睡的蛇藤苏醒,欲念也会苏醒。
连瀛半张脸埋在开得鲜艳的红花里,默默回忆典籍记载。
槐城典籍里说,腾蛇阿欠伴蛇藤而居,蛇藤因阿欠而生,两者相互依存,互为共生。就像心与欲望,欲植根心生,有心才会有欲。
蛇藤就是阿欠,阿欠就是蛇藤,踏入忘忧谷,阿欠无处不在,欲念潜然滋生。
连瀛碰了这么多次荆棘藤,杀戮的欲念在心底无限放大,他克制了,也放纵了。而祁凤渊为他挡开这么多次蛇藤,那他的欲念又是什么呢?
连瀛接连不断在手臂上划过,鲜血滴沥的声音让他冷静自持。这不算什么,等到月升夜来时,那才是他见不得人的欲望。
月亮就要升了,可是人为什么还不来呢?
出忘忧谷,去神女大殿了吗?
不不不,记忆里,他来了的。
从手腕划上手臂,连瀛紧紧掐着伤口,蛇藤迫不及待缠过他的手臂,汲取他的血液,他紧咬着牙关。
血气、花香,浓艳得发臭的香气里夹杂丝丝缕缕的天玉白兰淡香,连瀛眼睫轻轻抖动,他睁开眼,惊讶地抬眸。
祁凤渊提着灯,站在了他的面前,弯下了身子。
连瀛在手臂上又划下重重的一道,疼痛让他明白:祁凤渊是真的来了。
这时他心头涌起一种莫名的悸动,这种悸动让他震颤又让他不甘,他觉得他这一等,等了好久好久。
在与祁凤渊双手交握时,他心内的不甘驱使他鬼使神差地使力拽了一把,祁凤渊倒在他的身上,提灯往远处滚了几滚。
连瀛目光跃过祁凤渊的肩头,看见圆月缓缓升起,落在了藤梢上。
蛇藤一寸一寸抽动着,荆棘上的红花像是熟透了一样绽开。
心里的浪潮也随着红花绽放而高掀,漫过他,浸住他,他有多难自抑,祁凤渊的眼神就有多么冷静。
祁凤渊微微撑起身子,轻抚过连瀛发红的眼尾,轻声问:“你怎么了?”
祁凤渊肩头垂落下如瀑青丝,为连瀛隔绝开艳丽的红花,天玉白兰的香气明明这么淡,却冲散了妖异的花香。
连瀛就这样看着看着,倏而猛地抬头在祁凤渊唇边落下一吻,一触即离。
两人靠得好近,砰砰然的心跳从这边传到了那头,他声音低哑,气息呵入祁凤渊耳中说:“我需要你。”
好直白,好可怜,听着像是快要哭了,但祁凤渊依旧冷静自持,丝毫不为所动。
祁凤渊起来,分明没有按压到连瀛的伤口,连瀛却轻轻痛叫了一声,祁凤渊停了下来,借着几分月光看向连瀛的手臂,白色的衣袖渗着红,连瀛的额上覆了汗,连瀛在苦苦忍耐,祁凤渊心里清楚连瀛绝对不是在忍耐疼痛。
月色化开了祁凤渊眉目里的冷淡,于是那神色里多了几分羞,他问:“自己不行吗?”
连瀛挤出了几滴眼泪,看起来更加可怜,虽未讲话,可那神情已然在说:“当然不行!”
祁凤渊总是很难拒绝连瀛的要求,尤其是连瀛不说话的时候,他那双眼睛会替他表达一切。每每这种时候,祁凤渊会更加想要满足连瀛的任何要求。于是祁凤渊妥协似地慢慢挨近连瀛,不知道是泪还是汗,从连瀛脸上洇了过去,祁凤渊侧开了脸。
祁凤渊在连瀛耳侧长长叹息一声,轻轻地应了声好,话音刚落,连瀛便箍着人,一阵天旋地转,两人互换了位置。
两人手相握,指尖好像能窜起火星,火一路烧到尽头。
祁凤渊澄澈圆润的眼睛微微睁大,又紧紧闭上,连瀛笑了笑,再次抱住祁凤渊。
两人面对面,鼻尖挨着鼻尖,连瀛清晰地看到祁凤渊眼睫的颤动,两人呼吸交换着,唇边生了潮意,可连瀛止住了吻祁凤渊的举动。
多一分便是过界。
连瀛心里守着这点分寸,可动作间又在打破这种界限,连瀛希望亲吻是发自情意,而不是骗来的。
夜凉如水,明明冷得很,可两人指尖的热又抵消了冷意。
连瀛理智的弦彻底崩断,黑雾一下子蔓延开来,扫荡过红花,在夜色里轻柔摇荡。
这个夜,说不出的冷,又说不出的热。
倏然间山谷里起了风,黑雾如浪潮一阵又一阵,连瀛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是空白的,是混乱的,过往的回忆冲刷他的脑海,他分不清了。
雾吹散又聚拢,他死去又活来,等连瀛理智稍微回笼时,连瀛松开了手,祁凤渊也停了下来。
祁凤渊终于睁开眼,眼含懵懂,而连瀛抬起头,眸色浓重。两人在无声里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没过多久,祁凤渊又是闭眼。
祁凤渊看起来很镇定,可眼神泛着水光,连瀛微微眯起眼睛看他,那双桃花眼也似被水打过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