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差一步。
风撩动连瀛额前碎发,那条红线纹丝不动,不一会儿,几缕黑雾缠上红线,如锋利的刀刃,将红线尽数切断。
连瀛抬眸,那双眼里黑雾涌动,黑气从地里探头,迅速覆盖在地表面上,向四周蔓延。
有人极轻地笑了声,温柔地唤道:“小连。”
话音刚落,一条红线朝着连瀛心口如游蛇窜去,在触及之际,被浮现的一片黑雾吞噬殆尽。
身后风声掠动,连瀛侧身,拔剑。
剑……拔不动!
红线擦过连瀛面前,左脸颊上立即现出一道红痕,红痕末端一滴血珠渗了出来,又被渐渐大起来的雨势冲散。
连瀛困惑地“嗯”了一声,退开几步,抬手擦净脸上雨水。
“小连。”那人又叫了一声,尾音柔和上扬,仿佛两人间有着深情厚谊,而不是眼前的箭弩拔张。
素白的伞面渐渐抬高,最先露出来的,是那节苍白的手腕,而后才是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容。
“我不是来杀你的。”林如鉴低头,一缕黑雾缠在他的脚腕上,轻且松,没有攻击性,但也没有放开他。
“好巧,我也不杀你。”连瀛朝他走过去,风雨模糊了林如鉴的面容,以至有一瞬,让连瀛想起旧友的模样。
连瀛停在林如鉴一步外,道:“林照水,用久了这张脸,是不是忘记了,你本应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连,我说了许多次,我不是他。”林如鉴轻叹道,“我谁也不是。”
“江逐火是怎么死的?”
林如鉴扬起的笑容敛下,连瀛又道:“现在呢,江逐火死了么?”
此时,连瀛和祁凤渊不是道侣,虞真不在,林照水和江逐火的死讯也未传出,这是一切还能够挽回的最好的时刻。
连瀛握紧剑,抬眸沉声道:“我可以帮你,救他。”
“帮不了。”林如鉴手轻轻一挥,红线搅碎了团团黑雾,他向连瀛走近一步,伞撑在两人头顶,凄风苦雨悉数挡在了外头,
林如鉴抬手揩拭连瀛脸上雨水,动作很轻,声音很柔,“你待久了便会发现,人对抗天,如蚍蜉撼树,什么也无法改变,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地重来罢了。”
“什么也无法改变?既然如此,你又为何一再尝试?”连瀛避开他的手,道:“你的尝试,你那些无法改变的缺憾,需要更多的人命填补,是吗?林照水,你杀了多少人,还记得清吗?”
林如鉴收回手,思索片刻,微笑道:“记不清了,不过,该死之人,也没什么必要记清啊。”
“林照水!”连瀛握住他的手腕,齿缝间挤出的字字句句,殷殷切切,是痛心,是痛恨,恨神人化成了一滩烂泥,恨故友戴上了一副假面孔,“你是不是忘记了,你这双手,也曾是救死扶伤的一双手。横水镇和龙隐村的人难道该死?他们做错了什么?”
“那我又做错了什么?”大雨泼天而下,林如鉴恨声道,“便是该死,功成事遂、乐业安居、天伦之乐……凭什么有人在烂泥地里打滚的时候,有人不费分毫便得到了这些。”
“你真是,”连瀛退出伞外,雨珠劈头盖脸朝他狠狠砸下,“彻底疯了!”
“我疯了?”林如鉴喉头含混地笑了声,他信手把伞抛掉,在雨中放声大笑,“连瀛,我只恨自己没有早早疯掉!”
漫天红花纷扬下落,与涌动的黑雾相互绞杀。
灵光交织,天地寂静,雨势刹那止住。
连瀛与林如鉴隔着三步,那是遥远的三步,彻彻底底将过往拦在了外头。
林如鉴袍袖一震,折扇滑落至掌心间,在静默中一寸一寸地舒展开来,“连瀛,我此行来,是念在过往情谊,送你离开。”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魂魄辗转流离越久,迟早会无所依归。”林如鉴微微一笑,扇面翻转,又道,“不过,这是我来时的想法。”
“现在,我改主意了,我会送你离开——这、个、人、世。”
缓缓四字如毒蛇吐息,精致的扇骨尖端露出薄刃,空中翻飞几下,划破层层黑雾。花潮席卷,铺天盖地浓烈凝重的雾气隐匿连瀛的身影。
连瀛心神激荡,电光火石间,透过林如鉴的话语,他仿佛窥探到了那些一直被他所忽略的梦境深处。
这是梦?这不是梦?
什么魂魄辗转流离?不该出现在这里?
连瀛握紧剑柄,却难以让剑出鞘分毫。
“小连,你不也有相同的遗憾?无法改变时,你一定也有着与我同样的无力。我常想……”林如鉴折扇大开平举,接下几朵靡丽的红色落花,“花开等来的终是花败;人从出世开始度过的年年岁岁,都不过是向着死亡迈进;神明、妖魔、修士,修为高深如何,权柄在握又如何,来年也不过是一抔黄土一掌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