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照水一手撑地,脸色苍白如纸,可神情未因林镜的话语有过任何动容,看林镜的眼神如看蝼蚁。
“你不恨吗?你的父亲居然想要杀你?”林镜俯低身子,剑往前更近一寸,林照水前襟漫开一大片血花,血渗透衣料,往下沥着血水。
林镜拔出长剑,蹲下身,扯着林照水的头发,被迫他仰高头来,面对面,林镜细细打量他,“林秋阁在世时总是和我说,你天资聪颖,风仪绝佳,就像你的母亲江落华。而我,我的母亲野惯了,没有半点世家小姐作态,因此也教养不出我什么公子习性,他怎么说我来着,哦,对了,圆滑狡狯,市井小儿作态。”
“他看不起我母亲,因而看不起我。”林镜歪头笑看他,“可你知道为何林秋阁还对我青眼有加么?他说,你气焰太盛,恐有夺权之心,人心多向着你一日,他便睡不安稳一天。”
“他疑心你仍在嫉恨你母亲旧事,若权柄在握,忧你必定不会让他好过。作为人父,他欣赏你,作为家主,他又忌惮你。林照水,我真替你不值,我看见你的第一眼便知道你与权无争,可惜呀,林秋阁看不出来。”
“林照水,你不恨他?”林镜看进他的眼睛里,“那你恨我吗?”
似是不解,林镜又问:“你不在意这些,你在意什么?在意江落华,还是在意江……”
未尽之语吞没在口唇中,林镜低头,冷冽锋利的尖端露出,一柄长剑穿透了他的胸膛,不偏不倚,恰好和林照水的伤势同一个位置。
林镜猛地扭头,一名林家门生举剑站在他的身后,纷纷扬扬的红色花瓣迷乱人眼。
林照水的声音轻轻响起:“我若攻击,则会尽数落在我身,可若不是我攻击呢?”
“逐火说阵皆有阵眼,无一例外,阵成那刻我便知道,此阵阵眼一定是你。”
“林镜,不是你伏击我,是我——”
“一直在等你来。”
--------------------
第84章 飞蛾(三)
“林照水!”林镜恨笑一声,退了开去。
红线掠过高空,林照水捂着伤口站起身,红光映在那波澜不惊的眉目上,眼睫覆盖下来那刻,执剑的林家修士散落成无数红花,如洪水像林镜奔涌而去。
林镜一剑劈下,红花瓣分成两股,回旋在林镜四周,汇聚于他身后,身形重组的林家修士一剑刺出,堪堪扎入林镜腰腹,又被林镜一掌拍碎成千万花雨。
林照水一身血衣站在阵中,看似快要和这漫天红色融在一块儿。
林镜啐出口血,缓声道:“林公子,是林秋阁想要杀你,我无杀你之意,林秋阁已死,如今林家又怎会拥我坐上家主之位,你不咄咄相逼,我也不会设此杀阵害你,你我本可以相安无事。”
“你想杀逐火,我便不能容你。”
林照水侧身避剑,抬手扣住林镜手腕,林镜曲起手肘往前一撞,险险闪过林家修士刺来的一剑。
在第二剑来临之前,林镜脚下一勾,手肘使力抵着林照水咽喉,和他一同滚倒在血泊中。
血顺着林镜发丝滴落到林照水脸上,两人近在迟尺,林镜按着人,又道:“我同你解释过,我未修习过‘肉白骨’,也未入过象山秘境,伤江逐火的人不是我。”
“不是象山秘境。”林照水侧目闭眼,血珠划过眼尾,没入他的耳廓里,耳膜鼓胀,他听不太清了,只道,“你要杀他。”
“在重河那夜若不是我早些赶到,你的剑便要落到他身上了。林镜,你想杀他,你瞒不过我。”林照水睁眼,望进林镜的眼里,“我不明白,逐火与你并无过节,也与林家权柄无涉,你为什么要杀他?”
林镜松开手,轻笑一声,反问道:“我的林大公子,不是你说的吗?‘林镜作恶从不需理由’,你现在问我为什么?这未免太过好笑。”
林镜翻身一滚,躲过汹涌袭来的花潮,单膝跪在地上,抹了抹唇边血商量道:“杀阵杀不了你,你气力难以维系,同样杀不了我,不如到此为止,你收了‘肉白骨’,我也解了杀阵,如何?”
“不如何。”林照水利落起身,盘腿而坐,双手相错,拇指轻点,两掌间生出无数红线,如藕丝相连,他起诀道,“看来你真是未修习过‘肉白骨’,‘肉白骨’可不只是用在死者身上。”
红线拧成一股,不断扭曲变化。鲜丽的红逐渐褪去颜色,等亮光暗淡后,林照水掌间的红线变成了乳白色的一截骨头。
林照水微微抬头,隔着靡丽纷扬的红花朝林镜遥遥一望,他双手合上,再分开时,那截白骨化成齑粉。
林镜本将起未起,顿时神情一变,整个人跌跪在地上,他一手撑在膝头,面色都苍白了许多,人还未开口,倏而偏头空手接住旁侧刺来的剑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