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住人,虞真又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或是风雨里,连瀛那双泛红又冰冷的眼让他太过在意;又或是这百年里不如意的事本就许多了,人人都是泡在苦缸子里过日子。
虞真私心里想成全连瀛一二,他从怀里取出一本书册递给连瀛:“里头记载了‘留魂’,不过施术危险,损身损心,慎用,最好别用。”
“嗯。”连瀛接过,声音有些颤,又有些郑重,“多谢。”
虞真还是不放心,难免劝道:“杀欲不止,心性难持,连瀛,槐城的事……”
“多谢,我知你为我好,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走了这条道便只能继续走下去了,祁……”连瀛打断他,话语一顿,继而道,“他也说过许多次,我心中有数。”
连瀛走时回望虞真一眼,隔着白纱那个眼神意味不明,他又道:“林镜被逐出林家,化名为林如鉴在道域内游走,若你遇见他,不必留情,直接杀了他。”
留情?他与林镜哪里有什么情分?
连瀛扔下一句话就下山去了,留下虞真兀自疑惑。
想了会儿,虞真倒是没想通连瀛那句“留情”是什么意思,可他终于想起这么半晌有什么不对劲——连洲太不寻常,太安静了!
虞真低下头,轻拍连洲的背:“连洲,你怎么了?”
他伏下身子,屏息凝神静静地探听连洲的呼吸声,听完对连洲是由衷佩服。
连洲没怎么,只不过是睡着罢了。
站着也能睡着,虞真哑然道:“你这真是……”
真是好一根能睡的木桩子啊!
虞真抱起人往山上去。石阶很长,每一块都是抑制灵气使用的特殊石块,虞真才从秘境拼杀中走出,本就力倦神疲,又抱着沉沉的连洲,这一路只好走走歇歇,走到顶时,已然日暮西沉。
他记挂着人,径直往祁凤渊院子走去。
果不其然,祁凤渊抱膝坐在门前石阶上,头埋在臂弯里。他发丝未束,顺势垂到了地上,落在水洼中。头发和衣摆均沾着泥点子。
看起来很脏,祁凤渊怎么受得了呢?但他整个人很安静,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虞真停在他面前,不知说什么好,直到祁凤渊抬头看他,虞真都一直保持着这种似怜似悯的目光。
“师兄,你回来了。”
虞真回来了,可连瀛走了。
很小的时候,虞真就知道祁凤渊害怕许多东西,害怕黑,害怕暗,害怕独处,害怕别离。祁凤渊入道后,抛弃了这些情感,甚至比虞真还要豁达。可是这些年,祁凤渊又会让虞真想起他的小时候,仿佛那些恐惧的情绪在他心里复苏了。
祁凤渊没有表现出来,从来没有说过害怕,但虞真就是能够感受到,虞真就是知道,正如虞真现在一眼就能看出祁凤渊很难过。
能怎么办呢?虞真没有办法,只能干巴巴地问他:“你还好吗?”
祁凤渊不点头也不摇头,虞真懂了,这是不好的意思。
虞真坐在祁凤渊旁边,想了想道:“阿愿,情不沾身,我心由我;情若沾身,心不由己。”
说完后,谁也没再开口,两人肩靠肩,望着月亮缓缓升上来。
人人都是泡在苦缸子里过日子。
虞真低头看着怀里安睡的连洲。
但连洲,会是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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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愚真(六)
虞真入秘境都会带上连洲,三百年来一贯如此,但道域风云诡谲,越到后头,秘境越来越危险了,这危险一层面是秘境本身带来的,另一层面却是人带来的。
虞真准备进入虎照君神境的那段日子,心中隐约有了预感,他把连洲留在仙门,孤身一人前往神境。
神境结界松动许多,入神境让虞真想起象山秘境开启那日,也是这般人潮涌动,不同的是,人群里混杂了妖魔的气息。
虞真在虎照君神境里寻找洛神山,这一路,虞真是踏着无数尸骸走过的,“风雨如晦”沾着血,从未有过干净的时候。
人杀人,魔也杀人,人也杀魔。
虞真已无力阻止,他只记得到达洛神山那日,残阳晚霞红透了天际,像是吸饱了鲜血一样。
虞真淌过重河水与血液混杂相融的水泊,整身白衣晕着血色,他一步一步向西行,走进了神女大殿中。
神女大殿被摧毁得很厉害,视野内皆是断壁残垣,四周能看到被青厌火焰焚烧过的痕迹,好在水银河融入了重河水,倒方便了虞真行事。
虞真凭借着印象寻神女大殿主墓穴,坍塌严重,墓道毁去好几条,虞真费了好一番功夫,等进到主墓穴时,白玉棺前站了一个人。
本以为是前来寻宝的人,可在洋洋洒洒的灰烬间,那黑衣人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