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塔的一层平台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建材和装饰物,这里按照计划将成为一个空中的商业区,餐厅,酒吧,商店和剧院一应俱全,如果不往外看,没人会想到这一切都位于五十多米的空中。
“真的有人会来这里购物吗?”吕西安有些怀疑地问道。
“我猜来参观这个工程奇迹的人都不介意买一点纪念品回去的,”阿尔方斯打量着那些堆在一起的建材,仿佛一个经验丰富的屠夫在计算肉牛的价值,“如果这些店铺开门了的话,我也想要给您买一个小纪念品呢——就像您在哥本哈根送我的那个镇纸。”
“别再提那玩意了!”吕西安心想。
他们接着沿着铁楼梯向上攀登,来到了二层平台,这里的面积连一层平台的一半都不到,而且几乎全部的面积都被一家还未开业的高级餐厅占据了。
“我真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在这里做饭?”吕西安打量着四周,餐厅的装潢已经完成了一半,天花板还是光秃秃的,所有的家具都还没有摆放进来,但巨大的落地窗都已经安装完毕了,客人们透过这些窗户可以一览巴黎的美景,“我是说,这里可没有煤气,难道他们要在这里烧柴火,或者用酒精炉子做饭?”
“我猜应该不会用柴火,那样子整个巴黎都看得到从塔上冒出来的黑烟。”阿尔方斯说道,“或许是用酒精炉,实在不行他们也可以把厨房设在塔下,用电梯把做好的菜送上来。”
“那样的菜恐怕不会好吃吧?”
“或许不会,但我觉得没人会在乎的——我们在一百多米的高空,这里甚至比圣母院的钟楼还高,大家都是为了这个而来的。能在这里吃饭,谁还会在乎菜肴的味道呢?”阿尔方斯掏出怀表,看了看,“我想我们还是赶紧接着往上爬吧,距离十二点只剩下二十分钟了。”
当他们终于抵达三层平台时,距离十二点只剩下五分钟了。
“我有点害怕。”吕西安悄悄地咽了一口唾沫,他们站在光秃秃的三层平台之上,这平台如今还只是悬浮在三百米空中的一块铁板,甚至连栏杆都没有。这里的风速度是底下的两倍,幸好今天天气并不算恶劣,若是在大风天爬到这里,吕西安毫不怀疑他会被活活吹走的。
“埃菲尔先生还打算在这里给他建立一间办公室呢。”阿尔方斯凑到吕西安的耳边大声喊道,“如果您三个月之后再来,这里的一切就都齐备了。”
“我说,我们什么时候能下去?”吕西安紧紧抓着阿尔方斯的衣摆,“您是让我来看什么的?”
“只剩下几分钟了,有点耐心。”阿尔方斯抓住了吕西安的手,带着他走向平台的边缘,“在那之前,您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看看巴黎。”
吕西安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若是阿尔方斯打算把他从这里推下去,他恐怕是无力反抗的。若是从三百米的空中落下去,在落地之前他恐怕还有十秒钟的时间,在十秒钟里,看着下方的地面越来越近,自己却无计可施,只能在恐惧中等待摔成一滩肉酱。
不,这倒是不至于,他心想,阿尔方斯有的是办法安静地除掉他,没必要把事情闹到报纸的头条上——“国会议员从埃菲尔铁塔的顶端坠落”,这样的标题会让巴黎所有报纸的编辑激动的爆炸的。
他拉着阿尔方斯的手,小心翼翼地走到平台的边缘。
于是,他第一次看到了这令人毕生难忘的景观——雄伟的巴黎在他们的脚下,这座伟大的城市沿着塞纳河展开,从远处的蒙马特尔高地,到卢浮宫,巴黎圣母院和远处的里昂火车站,无数的屋顶,码头和街道鳞次栉比,构成了一片黑沉沉的大海。无数的灯光闪烁于其间,如同渔民们在大海上见到的,预示着鱼群到来的那种浮游生物发出的亮光。
这座当代的巴比伦城,她如同一座巨大的熔炉,将一切人和事物吞噬进去,按照她的想法熔炼,铸造,压延,最终成型。她孕育了无数的思想,弘扬了无尽的美德,也包庇了无穷的罪孽。过去的一千年里,无数的君王,大臣,红衣主教,将军,诗人,艺术家,纺织女工,作家,教授,革命者和江洋大盗,都生活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上,完成宏大的伟业,或是策划精巧的犯罪,他们的历史和传奇,如今也成为了这座城市的一部分。
阿尔方斯不知什么时候又掏出了自己的怀表,“十二点了。”他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城市的所有教堂的钟楼,都响起了宣告新年到来的钟声。从郊外埋葬历代先王的圣但尼教堂到位于城市正中央的巴黎圣母院,从古老的圣日耳曼教堂到尚未完成的圣心大教堂,所有的大钟都齐声赞颂天主的恩典,共同庆祝1889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