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男生出去玩,太晚不回家,我会担心,但更多的是嫉妒,这么多年,我连倾诉的树洞都没有——我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你告诉我,你在校运会上,看到哪个跳高的男生身材很好,我每次都会告诉你,皮囊只是表象,内在才最重要。”
“但我有多想,我的皮囊可以吸引你一辈子。”
“然而这不可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我比你大整整8岁,我会很好地照顾你,但我也永远会先你一步离开。”
“我羡慕每一个能跟你并肩同行的背影,但我永远只能跟你保持最安全的距离,因为我会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我们之前的亲缘,会比爱情来得更加永恒、牢固。”
“来伦敦之前,我买过很多戒指,但我连求婚都不敢。”
“我查过很多攻略,我也不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到底喜欢怎么样的仪式。”
“我担心我这个年纪,不能给你最好的。”
“我也怕被你拒绝后,连留在你身边的理由都找不到。”
他放下了盖在眼帘上的手,平直的肩线仍在余韵里颤动,然而声线依旧平稳。
“毕竟,你喜欢的东西,我花了半年时间,才能彻底适应、融入那个圈层。”
沉寂如霜刃。
绵延的一呼一吸里也能尝透冷意。
他将自己置身解剖台,一笔一刀割开肌理,挖出髓,切断经,放干血,皮骨之下是浸润了不知年岁的暗不见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在不可置信的错愕里,找回到了自己的呼吸,也终于听到自己讷然发涩的声音。
“那又怎么样呢?”
“……”
“我都,已经决定,不喜欢你了。”
裴拾音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没想到他一个晚上会跟她说这么多话,耳边嗡嗡作响,但早就打好的腹稿,还是机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窗外夜幕降临。
孩童的玩闹声不再,长街上圣诞的繁华而喧闹却已经提前一步散场。
纠缠在静默里,已经毫无意义。
他就连仅存的体面,都被弃之敝履。
宋予白仍旧背对着她,只是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平静地说“好”。
他揉了一下脸,重新戴好眼镜,用一种难以想象的镇定,转过身。
她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哀伤而审慎的目光。
粉棕色的瞳孔,眼尾仍有未褪尽的红痕。
“这段时间给你造成困扰,我很抱歉。”
“……”
他沉默了一下,又自嘲地牵一下唇角。
“本来,我以为你会开心。”
——我以为你会开心。
这句话,在同居的时间里,听他说过很多次。
第一次听他说,是在那次cos委托结束后。
然而这次,裴拾音第一次觉得自己听懂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我担心自己不能给你最好的。
他一直在笨拙而用心地向她靠齐。
宋予白将挂在门口的大衣折在腕上,提起放在角落里的垃圾。
然后,迎着夜色,走出了家门。
一室的寂静里,裴拾音不知道坐在椅子上呆愣了多久。
脑海里倒放的,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是她在14岁那个除夕,悄悄从佛堂里回来,却惊异地发现暖室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通红的耳朵。
是她在被辅导作业时,不经意抬头对上的一双出神的眼睛。
是每一年,他牵着手,带她去寺庙里点的长明灯,声诵佛经里,是工整的小楷一笔一划——“裴拾音长命百岁”。
他一直许愿裴拾音长命百岁。
就像她一直许愿自己得偿所愿。
意识如神游天外,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到了圣诞树前。
琳琅满目的小袜子静静地挂在被修整得极为漂亮的枝桠上。
客厅是昨天就被布置好的,只是平安夜她出行匆忙,根本来不及回家。
15年前的今天,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隔着袜子再次摸到了某种熟悉的轮廓时,她在短暂的忪怔后,怪异的猜测几乎是在瞬间从心底升起——
验证猜测,只需要把所有的礼物逐一拆开。
然后。
她跌坐在原地,不能置信地看着在一堆凌乱的戒指盒中,各式各样的戒指,各种闪闪发光的、璀璨夺目的宝石——皇冠形状的粉钻,雍容神秘的红钻,奢华明艳的黄钻,水色饱满的珍珠,也有设计繁复精致的素圈。
拆开的每一枚戒指,都比昨晚她见到的那枚,要更加华丽、沉重而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