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宇嘴馋那酱鸭,夹过鸭腿就啃,一时间口不择言,“姐姐,男人的话你也信?”他在夜场干久了,难免油嘴滑舌,加上本来也不正经,这话他脱口而出,此时又觉得失礼,于是连忙补救,“阿姨,我说你好年轻,比我妈还年轻。”
很少有女人不爱听人夸自己年轻,苏玲莞尔一笑,“谢谢你的枣。”她丢下这句话又出去了。
她一走,苏朝晖再次压低声音问,“丁火呢?”
“死了。”宋宇专心啃鸭腿,头也不抬。
“你杀的?”
宋宇囫囵嗯了一声,“算吧。你要报警啊?”
“我管那闲事做什么。”苏朝晖嗤了一声,“我是想问,你离开光明之后又去哪了,刚才你说你妈,她不在角县?”他观察着宋宇的表情,“饭桌闲聊,你不想说就不说。”
宋宇啃完鸭腿,又一颗颗地吃着花生米,大约过了半分钟才开口。
“我去巫江找她了。”
苏朝晖停下手里的动作,身体微微前倾,展现着自己倾听的诚意。
“你那天问我,为什么看见墙上那通缉犯的画像会怕。”宋宇没看他,自顾自道,“你请了我两顿饭,都是好酒好菜,诚意确实不错。”他抬起头嘿笑道,“跟你说说也无妨,你有酒吗?”
苏朝晖很少对人和事产生强烈的兴趣,因此他聆听的兴致一旦被激发,就收不回。
碰巧家里有箱做菜备用的啤酒,他干脆把整箱都拖了过来。
“我小时候被潘秀英骗走,卖到乡下,所以我记得她。”宋宇解释道,“但我不记得自己家在哪,连爸妈叫什么也忘了,我从乡下跑出来后,在孤儿院院混了两年吃喝,后来侯镇林看上我,把我接走。我是今年打听到了家人的行踪,你走之后,我就找去了。”
苏朝晖握着筷子,心脏狂跳,一方面是震惊,一方面是激动。震惊是宋宇话里的信息密度太大,令他无法在短时间内消化并抛出近一步的询问;激动是这话中的部分内容也曾在他的推测之中,此时的答案让他产生了成就感,好比研究了许久的理论得到了权威的验证。
但他还是强迫自己不要表现出强烈的好奇和追问,于是将话题转回自己。
“你说的那个潘秀英。她在淮陵,这你知道吗?”苏朝晖说,“那天顾晓波在五岔路口,差点被她拐走,这都十几年了,她还在作案。”
“我知道”,宋宇点头,“她住集贸那边,”他顿了顿,又开玩笑地问,“怎么样,咱俩把她弄来交给公安,赏金对半分。”
此时的苏朝晖对钱没有兴趣,他打个哈哈绕过话题,再次回到宋宇的经历本身。
“你离开光明,是去巫江寻亲。你来淮陵,是为了找潘秀英?”苏朝晖抬脚将门踢微掩一半。
宋宇没有直接回答,他撕下半截纸巾,折了只青蛙放在手里玩,“以前章立文骗我,说你是搞暗访的,我还说不像,但我后来发现你特别像干记者的,说话像审人,除了没有公安那么横。”
“我的确想过当战地记者,但身体不好,跑不动。”苏朝晖笑了笑,他始终有着充分的耐心,半开玩笑半认真,“那你让我采访采访,等我以后真的干记者,我单独开版面,给你立个传。”
“立传?”宋宇难以置信地干笑一声,“有什么可传的?都是身不由己。”
苏朝晖没说话,他收起片刻前玩笑的神情,将眼神聚焦起来。
宋宇被这严肃的眼神看得发毛,他移开视线,又思索片刻,才缓缓开口,“其实在乡下的很多细节我记不清,当时太小。但我最后怕的,是那老头的心还不算太硬,他要是那时把我的腿打断,或者用火钳烧掉我脸上的胎记,我就不知道是什么结果了。”
世事多艰。苏朝晖脑海里浮现出这个词,手心布满沁凉的汗。
“那你去巫江,一切都顺利?”他又问,“你母亲见到你,是不是特别高兴。”
宋宇点头以示肯定,之后又闷头喝了会啤酒,借此整理思路。
借着酒劲,还有屋内宁静的灯光,他边想边讲,语气平淡,但说得详细:从如何利用人际网络找到贺笑梅,到从光明一路躲避丁火追杀直到到猇州,到丁火之死,再到抵达巫江,与贺笑梅相认其中的波澜,以及遇上江湾渔场那群人,他与之周旋,从谋划到假死,最后离开巫江避险。讲到兴起,他会穿插更早之前的经历。其中,独自从乡村逃出是他津津乐道的部分,尤其是诱杀老头的过程,他更讲到眉飞色舞。离开乡村后,他在外流浪,学了一身恶习,后来被孤儿院的人接走,接他的是个温和宽厚的中年妇女,宋宇谈到她,言语满含敬意。他口才不错,思维灵活,叙述流畅又绘声绘色,唯独在谈到被侯镇林收养之后,思路才慢慢开始卡壳,直到最终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