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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云兴离开后,岑雪独自一人在城楼上站了一会儿,待风吹散耳鬓的燥热,这才转身往城楼下走。
孰料甫一走入拐角,便在一人抱胸倚在石阶暗影处,定睛一看,竟是危怀风。
岑雪意外:“怀风哥哥怎么过来了?”
“哄人啊。”暗影里,危怀风浅色的瞳孔越发明亮,含一点柔软的笑意,“怕你哄不动。”
岑雪想起樊云兴,腼腆道:“我应该……哄动了。”
危怀风便耸眉,夸赞道:“那很厉害啊。”
岑雪从这声带笑的“那很厉害”里觉察出一点意味深长,转头往先前和樊云兴说话的地方看,突然发现离这里就一丈多远。
“怀风哥哥是什么时候来的?”岑雪警觉道。
危怀风略想了想,坦然道:“从你说与我的婚姻固然是假,但昔日情谊、今时恩义并非乌有的时候吧。”
岑雪耳后又“唰”一下发起热来,局促道:“你都听到了?”
危怀风“嗯”一声,眼底亮亮的,少顷后,反问:“你哄他的?”
“不是。”岑雪否认。先前同樊云兴说的那些话,的确并非做戏,而是肺腑之言,可是当着危怀风的面承认,委实是太令人羞臊了。
“我……想坦诚相待,让樊参将放下对我的偏见和防备。”
“嗯。”
“那些话,若有说得不妥当的地方,还望怀风哥哥不要介意。”
“好。”
“我……”
岑雪又要解释,不及说完,危怀风忽然走过来,头一低,贴着耳道:“谢谢。”
岑雪一怔。
危怀风抬手,在岑雪额头上揉了揉,带笑的声音贴着她薄红的耳朵钻入:“不会让你跟我一起吃败仗。西陵城,我会给你打下来的。”
岑雪心神震动,抬头时,看见天蓝云白,危怀风的眼睛似倒映在湖泊里的春日,那样的沉静,也那样的闪耀。
“吃过关城的刀削面吗?”危怀风收回手,站直后,歪头示意城楼底下的大街。
岑雪如实道:“没有。”
“走,请你。”
“好。”
岑雪笑起来,跟危怀风一起走下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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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做好一州之长该有的表率,发兵前一日,崔越之决定留宿官署,并对外宣称,一日不平息叛乱,则一日不回崔府。
入夜后,崔越之躺在官署里硬邦邦的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便又披衣而起,派人召来下榻在官署客院里的徐正则,说是忧心军务,要再次就行军路线商议一番。
很快,徐正则被人领进屋里,来时,并没有崔越之想象里的倦态,反是一身整洁齐楚的白衣,玉冠束发,如玉姿容被烛火一映,于清冷里透出几分温润气质来。
崔越之也是文雅人,平日里也曾自诩有一副儒雅的好相貌,然而见着徐正则,却是越看越相形见绌,忍不住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外袍,低咳一声道:“深夜叨扰,实是忧心战事,还望徐公子勿怪。”
徐正则在案前站定,作揖道:“崔大人客气,能为大人分忧,本是在下的荣幸。”
崔越之看他一眼,见他眉眼和善,并无半丝不耐烦,心里踏实下来,指着案上的布防图道:“今日你说,要发兵四万人,同时攻打兆丰、天岩、普安三县。其中,往兆丰县发兵两万人,天岩、普安各一万人,如此一来,西陵城里便只剩下二万守军。我思来想去,总是有些不安,这般部署,会不会太舍本逐末了?”
崔越之在西陵城里任事十年,托西羌一役后,朝廷签订合约向羌人交纳岁币的福,这十年来,硬是没参与过一桩战事。至于兵书,因着并不“风雅”,崔越之平日里也鲜少涉猎,此刻向徐正则提出这样的疑惑,一半是没话找话,一半则是出于本能——自己是不可能挂帅出征的,既然要留在城内,那城里的防守便该是重中之重。
徐正则垂目,看那色泽发黄的布防图一眼,道:“危怀风盗用庆王名号,在西陵城界内揭竿作乱,一呼百应,短短半个月,便能有如此声势,影响不可谓不广。铲草要除根。这批叛贼,若不能一次清剿干净,他日卷土重来不说,日后势必还会有人效仿。大人应该不想再看见第二个危怀风吧?”
崔越之微震:“那是自然!”
“至于西陵城的军备,两万人马,已然绰绰有余。”徐正则伸手压上崔越之面前的布防图,沿着先前设计的行军路线划动,缓缓道,“大人发兵平叛,两万人马沿渠山往东攻打兆丰县,一万人马沿燕山西麓攻打天岩县,另一万人马取邻县普安,三股兵力形成包抄之势,危怀风退无可退,必成瓮中之鳖。他既已自顾不暇,便不可能有余力对西陵城造成威胁,大人要做的不过是速战速决,城中的守备,根本不足以让大人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