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怀风一头雾水,待角天领着军医离开后,敛眉道:“什么夫人?”
岑雪坐下来,斟酌少顷,开口道:“你走以后,严峪的援军一直没有来,我们在城楼上守了十五天。最后一天,羌人破城而入,千钧一发时,是危夫人率领夜郎军赶来相救,普安县才得以保全。”
危怀风神情一变,思及木莎,久久不语。
岑雪知晓他仍有心结在,劝道:“怀风哥哥,若非是至亲至爱,危夫人不会舍下夜郎国前来相救。在这世上,你是除危将军以外唯一能令她不惜一切也要保全的人了。”
危怀风眸光颤动,百感交集,良久出声:“我知道。”
“那你……”
“我不恨她。”危怀风知道岑雪想说什么,他的确不恨木莎,梗在他心里的,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不甘与渴望。不甘当年被她抛弃,渴望她能悔悟,能恳切地说一声抱歉,能多做一些、再做一些来补偿。
“错在我……”危怀风接着说,想起这一切,想起飞泉峡那一役,痛心地阖上眼,“是我没能拦住羌人。”
岑雪看他如此,更不敢提起厉炎、周俊生牺牲之事,摩挲他手掌,抚慰道:“错不在你,错在羌人狡诈残暴,错在梁王、庆王利欲熏心。你是冲锋陷阵,保家卫国的人,你没有错。”
危怀风苦笑。
岑雪握着他的手抵在怀中,殷切看他:“夫人已率领二十万夜郎大军将羌人驱逐九龙坡,假以时日,我们必能收回西陵城。怀风哥哥,你不要自责,尽快养好伤势,待你好起来,我们一起驱赶羌人,收复关城,好吗?”
危怀风屏息,眼角隐约有泪光闪烁,用力点头:“好。”
※
角天送走军医后,第一时间赶往九龙坡报信,可是木莎从前线回来时,已是入夜。
危怀风刚喝完汤药,躺下不久后,便昏沉地睡了。木莎走进他房里,隔着影影绰绰的烛灯,在床前看他良久,及至夜深,悄然离开。
次日,岑雪一早便来屋里陪伴危怀风,先与角天一起伺候他喝药、换药,然后取来早膳,扶他坐在床头,喂他吃粥。
“夫人昨夜来看过你,但那时你睡着了。”岑雪看他神色恹恹,特意提道。
危怀风唇梢一提,似笑非笑。
“官署里没有多余的客房,她这些天一直住在前线军营里,昨夜探望完你后,便先回去了。”岑雪又道,解释为何木莎今日没有过来。
危怀风低头喝下一口粥,舔舔嘴唇后,抬眼看她:“你们见过了?”
“嗯,”岑雪坦然道,“见了两次。”
“她待你如何?”危怀风道。
岑雪微笑:“夫人待我很好。小时候,她很喜欢我,夏天时,常叫我母亲带着我一起去京郊的玉清苑里玩耍,那庄子里有一处池水,我会泅水,便是她亲自教的。”
危怀风被勾起回忆,目光温暖,却又道:“我问现在。”
岑雪看出他的体贴,心里感动也好笑,促狭道:“她若待我不好,我会替她说话吗?”
危怀风一怔,哑然失笑。
用完早膳,危怀风想下床走一走,可是军医昨日来时才刚叮嘱过,这两日切忌走动,尽量要在床上多养一养。岑雪按住他,不管他说什么,坚决不放行。危怀风无可奈何,躺在床上,道:“太闷了,想透透气。”
岑雪便起身,替他开一半窗户,秋日的风里已有凉意,挟着一两片落英吹进来,屋里很快清凉。
岑雪坐回床前,看着危怀风,一副休想再嚷嚷下床的架势。
危怀风失笑:“躺得屁股都要烂了。”
“……”
“我伤差不多都在上身,底下没什么,便是有,一些皮肉伤,都快长新肉了。你再让我躺下去,底下真该烂了。”
他口无遮拦,偏说得有理有据,岑雪张口结舌,扶他起来不是,由着他躺着“烂掉”更不是。危怀风笑起来,看她一副慌乱样儿,承诺道:“我不走远,就在窗前站一站,你扶着我,可否?”
岑雪没办法,扶他起来,缓慢地走至窗前。
外面秋色已浓,檐角的老槐树垂着发黄的叶,风一吹,漫天飘着落英。危怀风倚靠在窗前,面对着岑雪,大拇指抚过她眼睑底下的一圈微青,心疼道:“多久没睡了?”
“都睡的。”岑雪赧然,“但是睡不好。”
危怀风心痛。
岑雪抬手在他眼睑那儿一戳:“你倒是睡得好,都没了。”
危怀风啼笑皆非,知道她是在安慰人,捉住她的手,摩挲在掌心里:“昨晚呢,可有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