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曼莎接住,是她那根蝴蝶头绳。
“物归原主。”
危怀风说完,不带一丝留念,举步离开囚室。
仰曼莎看着掌心里的头绳,知道是被人推拒了,心头不爽,落寞地拢紧手。
外面天色模糊,黑夜已压着茂林往下侵染,侍从点燃了庭燎,明烨火光映照着苍茫夏夜,美轮美奂的行宫里忽有一种空旷感。仰曼莎负手走着,倏而开口:“不早了,今夜干脆在我这儿休息吧。”
危怀风走在前方,头都没回:“不合适。”
“你是我恩公,我理应为你设宴接待,再者——”仰曼莎话声微顿,语气里多了一丝意味深长,“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的心上人对你究竟有几分喜欢?”
这话像是无形的钩子,一下勾住了危怀风的步伐。
仰曼莎苦笑:“虽然很俗,但试探一个人是否对自己用情的方式,的确是设法让对方吃醋。怎么样,要试一试吗?”
“不必了。”危怀风举步往前走,火光映着半张脸庞,“惹恼了,还是得我哄。”
“哦,就那么确信她会生气?”
仰曼莎反诘,危怀风亮着的眼眸倏忽熄灭,火光在夜风里簌簌跃动,他这才发觉,他的确是下意识认定岑雪会吃醋生气的。
不然呢?
不然那小丫头为何总是在他面前羞红着脸?不然她为何记得彼此小时候发生的所有事情?不然,她为何愿意几次三番陪他涉险,支持他的决策,抚慰他的孤独?不然,他们这半年里那些暧昧的、热烈的亲昵与默契算是什么?
难不成,真是高尚无私的兄妹情谊,像是她与徐正则那样么?
危怀风喉结动了动,胸腔里倏然像是被什么堵住,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闷在那儿,跟硌了块硬石头似的。
“我看她在你面前总是皱着眉、板着脸,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说实话,不像是对你有意。有句话说得好,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你早些看清楚,也好早些决断不是?”仰曼莎是会察言观色的人,心知火候已到,不再多言,笑一笑说,“我先回房更衣,你若要走,可让门外守卫带路;若是要留下,便在前厅等我。”
说完,也不等危怀风表态,径自便往庭院右侧的走廊走去。危怀风驻足在原地,高大身形被火光与夜色笼着,某一刹那,竟像是变成了石头,一动不动。
※
亥时,国相别庄里灯火渐熄,危怀风仍然没有回来。
“怎么回事啊,怎么还不回来,少爷不会是被那什么王女吃掉了吧?”角天在客院走廊里来回踱步,急得抓脑袋。
金鳞环胸靠在廊外,面不改色:“少爷又不是唐僧,王女也不是妖精,吃他做什么?”
“你难道看不出来,那什么王女对咱少爷图谋不轨吗?”角天凑到金鳞面前,瞪圆大眼,神态惊悚。
金鳞嫌瘆得慌,“啪”一掌拍开他。
角天惨叫一声,捂着脑袋缩回去,再次踱起来时,声音里更多了一种“原来只有我识得少爷危险”的愤慨与哀怨。
便在这时,有个侍女模样的人从客院外走来,说是行宫那里传来消息,危怀风与王女相谈甚欢,今夜顺势在那里住下,不会回来了,烦请角天、金鳞等人早些休息,不必再等。
角天听完,差点晕厥在走廊里,被金鳞捞起来后,不住念着:“完了完了完了……”
金鳞不耐烦,推开院门把他扔了进去。
夏夜静谧,风里裹着四下吱吱大噪的蝉鸣声,吹过屋檐旁枝叶繁茂的古树,熄灯的屋里有一种凝结的寂然,岑雪躺在床上,清楚地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声。
他今晚不回来了。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刻,似在情理之中,又似乎全然在意料以外,是一个完全不曾设想的、没有预判到的结果。
岑雪试着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像是被什么截走了,硬是吸不到胸腔里来。
他居然、竟然……不回来了。
岑雪翻了个身,试图回忆今天危怀风重逢仰曼莎以后的细节。在鼓楼里,两人似乎没有什么互动,甚至交谈都没有几句,那时他还大喇喇地来逗她,当着天桑的面说要哄她开心。
那在山谷外的时候呢?
他几乎是在一刹那间便把她认了出来,认出来后,没有一丝犹豫便做了要救她的决定。在众人围观的广场上,他们酣畅地交手过招;在山谷外,是不是也心有灵犀地并肩应敌呢?
岑雪试着想象那个画面,心脏难受地收缩起来,那根刺又开始扎得人无处可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