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稍稍施礼,笑着道:“贵客远来,特此相迎。”
孙悟空环着双手,靠在石碑上冷笑。江流看他这副模样,想开口问,又怕惹他厌烦,倒不知道该问不该问了。
孙悟空看他一眼:“金蝉子犹犹豫豫地做什么?”
江流看向了正与红孩儿寒暄的清风、明月二人:“他们两个,是惹了你?”
孙悟空翻了个白眼儿:“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种道貌岸然、看人说话的人,偏偏他们就是这副德行。”
孙悟空说这话,倒真不是冤枉他俩。
五百年前他与菩提祖师拜访此处时,就已经很看不惯这两人了。至于镇元子,倒是个有趣的人,但若真说他搞这草还丹大会是为给他孙悟空报仇,两人的关系又似乎还没到这程度。
还不如说,他其实是想为菩提报仇呢。算算时间,这草还丹怕是刚熟,他就迫不及待了。
想到这儿,孙悟空又觉得很失落。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另一个人的身份重新活过来,可五百年过去,前尘种种都已随风而逝,这世上再没了他可以依赖和留恋的人,所以他就算活了过来,又有什么意思?
他看了眼江流,心中却突然有了点触动:金蝉子,若不是你害了我师父,说不定我就把那竹子还给你了。
可事实就是这么残酷。
更残酷的是,孙悟空刚踏进五庄观的大门,突然脑中一空。孙笙又回来了。
那时,江流正随着仙童们往观内走,猛不防身后被人狠撞了一下,他还没来及回头,就被一双胳膊从背后抱住了腰。在这松林萧萧却万籁俱寂的时刻,他只犹疑了瞬间,便转身拥住了孙笙。
正殿门口,有两个人在静静等待着来客。镇元子面白微须,一身黄色道袍仙风凛凛。李聃还是那身普通道人装扮,隔着满院的松枝柏叶,但当他看到孙笙的那一刻起,还是一眼就看出,孙悟空又沉睡过去了。
李聃就那样平静地看着人群中的孙笙紧紧跟着江流,慢悠悠地朝他走过来。
说是正殿,可里面却什么神像都未有供奉,只是壁中间挂着五彩装成的“天地”两个大字。字下面,朱红香几上摆一副黄金炉瓶,瓶内三支香火,袅袅燃着青烟。
众人参拜已毕,皆被请到偏殿入座。那曳孤明见了李聃,呆滞的眼里倒有了雀跃,他也不坐,只是站在李聃身侧,有说不出的乖巧。
反正曳孤明的性情本就是喜怒难猜,至于他为何在妖都大会上还神思清明、道骨铮铮,出了妖都倒又变成了这样的小孩气。大家也懒得去想。
这会儿他们赶了好几天的路,其实已经乏得很了。
喝茶的间隙,孙笙一直若有若无地拿眼瞟着李聃。他一直觉得就算李聃如今有意低调、穿得似个普通的修道者,可那股子仙气和禅性一直都在他身上,已经化入骨髓般的。
他觉得李聃像一个人,那个人在他有意识以来,一直都在他梦中充当着良师挚友的角色,直到他遇到了江流,才离他远去。
可那个人,是方寸山的菩提,是孙悟空的师父,是在伐异之战中,被李聃杀死的……
他想着想着,就觉得有了恨意,连那人身上的仙风道骨都变成了让人厌恶的道貌岸然。
李聃当然知道孙笙在看他。他对这根竹子,其实是没有多少感情的,它就跟方寸山灵泉边上其他生长的竹子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这具身体里,盛着孙悟空的魂魄,盛着李聃一半的灵力,而这一切,都会在以后的某一天,让它再全数地拿出来。
主位上的镇元子正在跟大家讲着关于草还丹的趣事。在以前的年年岁岁中,李聃以菩提的身份已经听了很多遍,但这一次,他是以真正的自己,来聆听老友的这些故事。
他在来之前其实就已经想好,他需要在镇元子准备杀自己之前,告诉他自己的身份。悟空已经将要真正醒来,他有预感,他等了千千万万年的那一天,应该在不久之后就会出现了。
届时他和悟空都因祭天化成了灰儿,以后没个人记得他们,该是多么痛苦又无趣的事情。况且镇元子一门心思想着为菩提报仇,现在看来怕是要成为某些小孩子耍计谋的一环,这也是他不愿见到的。
他还在想着,镇元子的故事也讲到了痛快处。
“我观中这草还丹,又名人参果,乃是混沌初分、鸿蒙初判、天地未开之际,产下的一棵灵根,要一万年才能结成一轮。果子的模样,就如初生的婴孩。若是能吃一个,就能活四万七千年……”
众人听得心驰神往,却见镇元子叹了一声,用的是寂寥的语气,讲得却是个奇怪的事儿:“我这果子一共有三十个,如今却仅剩了二十八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