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秋想到这里,忙出言劝道:“既然哥儿回来了,到底应该则个吉日,将老爷和姨奶奶灵柩下葬才是,您是主丧人,届时报丧祭奠,都指着您……这大冷夜冻煞人不是顽的,您若不回屋,便是站起来走动走动,发发纸也行呐!”
这近乎喋喋不休的唠叨,穆敏鸿不生气,却也不理会,他仍旧枯木似的跪在地上,仿佛除了眼前两座灵柩,世上再无别物。
痛失至亲,又是这样一双天地间可敬可爱的父母双亲,其中哀痛晴秋想想心就要揪在一起,她看着鸿哥儿,心里冒出一个很可怕的想法,总觉得往日意气风发的少年从此就要折戟,再没有活下去的奔头……
这可不行!
晴秋从怀里掏出一叠文书——原本她预计等明日鸿哥儿歇息好了再拿出来给他,眼下虽不合时宜,但也没办法,将火盆挪到一旁,将文书递到鸿哥儿面前,道:“这是姨奶奶走前收拾好,交给奴婢保管的,是家里房屋、田庄、铺子的地契官纸,这还有一本姨奶奶亲自写的账目,是眼下咱们三房——咱们家柜上的钱。”晴秋解下腰间钥匙,又道:“这是钱窖钥匙,前些时日几乎遭了贼,好险他们没闯进去,都保全了。”
她将这两堆物什全推给鸿哥儿,却见他眼睛都不眨一下,不为所动,不免心里一沉,难道他真的……
晴秋怀里还有一个物什,就是那块佛牌,但姨奶奶那天千叮万嘱,说“关键的时候”交给鸿哥儿,什么是关键的时候
眼下嚒
正胡思乱想着,却听鸿哥儿道:“这些钱你都归拢了,再把房屋田庄卖了,都换成钱,托人带去京师,交给太太和容姐儿过活。”
这是什么话交给她们二人过活,那您自己个儿呢难道不一起嚒
“太太和容姐儿巴巴的在京师等着您过去呢,托人是什么意思您怎么不亲自去一趟把她们接回来”
晴秋口气不免急切起来。
他忽然牵了牵唇角,冷哂道:“我我自然有事要做。”
什么事瞧那模样,晴秋心里念佛个不停,他果然犯起拧来,这是要做什么
报仇嚒
可找谁呢
找老天爷
还是将心中悲痛、怨恨、戾气都化成一把火,不管不顾将家业都毁了,把那些憎恨过、伤害过穆家的人都得罪了,搅得连州商场一片混乱,大家都不好过才好
虽然想法可怕,可她总觉得这就是眼下鸿哥儿会做出的事!
别看他平日里恭良谦逊,一副意气少年模样,其实脾性很是乖戾邪谬,若不是家里家外姨奶奶和穆三爷的教养和压制,这颗小树早长成歪脖的了。如今连州城接连几场天灾人祸,让他失了父母,他必定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拼个玉石俱焚,也要搅得天翻地覆才好,发散发散心中怨气。
晴秋忙不迭抚了抚心口,既是确保佛牌无虞,也是安抚自己——也许这只是她胡乱发的癔症罢了,鸿哥儿往江南走过这一遭,必定是长大了,哪里会那么莽撞乖戾呢。
她又从怀里掏出那日摔到天上的那一沓借契,道:“您也甭想着那些,实话说咱们家里还拉着许多饥荒呢,光是卖房卖地是还不完的,何不安分守己把柜上生意都经营起来您一向有本事,又有主意,自然不用奴婢多嘴多舌,想必都明白的,咱们穆家三房,燕双飞,可就都指着您啦。”
鸿哥儿对她的奉承没甚表态,倒是抬手接过这沓借契,借着火光一张一张看起来,又不时问着晴秋,好在晴秋平日里也和张姨娘一起盘算账目,因此张张分明,对答如流。
跳动的火苗映在眼中,穆敏鸿眸光愈深,没管那些房产田契,反倒将一沓借契掖进怀里,对身畔这个操心劳力的侍女也缓了口气,道:“天晚了,你不用在这里守着,回屋罢。”
晴秋想着回厨房再熬一碗姜汤给他送来暖身,便答应着起来。
出了帐篷,抬眼一望,天上一弯清月,照着地上两条孤零零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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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一宿掏心掏肺的劝说过后,晴秋见鸿哥儿虽然进进出出不知做什么,但总算没做出卖房卖地的冲动之举,提着的心可是完全放了下来。这两日不巧她又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连她自己都没察觉,还是小枣儿看出来的。
小枣儿温热的手心贴紧她额头,只觉得额上一凉,小枣儿又拿另一只捂住自己的,嘀咕道:“都烫手了,该找个大夫看看!”
“哪里那么金贵,家里有麻黄汤,我拿来煎着吃两剂也就罢了。”
大约到底是年轻,晴秋果真吃了两剂麻黄汤,浑身不再发烫,腿脚也一下子轻快不少,只是有些稀稀拉拉的咳嗽,也便没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