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姐儿擎着画轴道:“姨娘先画罢,明儿我再画,还是行二。”张姨娘只道是小孩儿家游戏,百般推辞,却抵不过容姐儿百般央求,只好拿笔蘸了蘸墨,描出一瓣红梅。又指了指地上那张大红鹤漆方桌,道:“那有胙肉,叫她们打发你吃。”
晴秋银蟾便服侍容姐儿吃胙肉,胙肉是祭祀供神的肉,容姐儿不惯吃这个,悄悄都拨给她两个,道:“我不惯吃它,怪腥的。”
银蟾自是深知容姐儿脾性,饮食一向素淡,便自搛了一筷子入口,面不改色吃了下去,反惹容姐儿瞧了她两眼。银蟾兀自吃肉没说话,自打上月阖家减省吃穿用度,丫鬟们的饭例就少了一道荤菜,她已有几日没痛快吃荤了。
晴秋也搛了一筷子胙肉,却是递到容姐儿嘴边,劝道:“分胙就是分福,姐儿好歹吃一口。”
到底是从小服侍长大的,容姐儿对晴秋比别个亲厚些,话也听得进些,便偏头吃了一筷子,只是再喂,不论如何也不张口了。
……
吃过胙肉,容姐儿又陪着张姨娘说话,望着窗外,忽儿道:“也不知道哥哥如今走到哪儿了上回来信说顺着敕蓝河到了凌家渡,凌家渡在哪里”
满屋除了张姨娘,都是连州本地生人,凌家渡更是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名字,便都看她,等她解惑。
却见她点着容姐儿额头,笑道:“女教习教你的《寰宇广记》你都学到哪儿去了连凌家渡你都忘了”
容姐儿哪里是忘了,不过是为缠着姨娘多说两句话开怀,便掰着手指道:“叫容儿想想——凌家渡在南边闵州,咱们敕蓝河从喀拉尔山向东而行,在青州渡口拐了个弯,再一路往南,路过闵州,从浣州流入大海。姨娘,容儿说的对嚒”
张姨娘这才笑笑,“很对,看来每月两贯西席钱没白费。”
容姐儿也笑道:“书是读过,可到底没亲见过,可知是镜中花,水中月,一时说起,竟都忘了。姨娘,这些地方你都去过嚒”
张姨娘倚在躺椅上,听见这话,唔了一声,道:“天下十停,我倒是走了七八停,而你说的地方,我竟都去过……”
“那姨娘快同容儿讲讲!”容姐儿忙央道,又怅然慨叹:“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出去,要我是哥哥就好了,也出去跑马逛一回!”
张姨娘摇头失笑,正要说话,却见门帘一掀,穆道勋沉着脸进来,一开口便道:“晴秋,带姐儿出去换个衣裳。”
这不过是托辞,谁都明白,这是叫她们躲出去避嫌。
当下晴秋等几个丫鬟立刻起身,容姐儿也忙站起来,冲父亲福了一福,才随着丫鬟们离去。
等暖房里只剩下他二人,穆道勋才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笺来递给张书染,书染只看了一眼红签上的题字,便笑道:“她好久不来信了。”
便抽出信来雀跃读着,寥寥数笔,却叫她脸色乍变,陡然望向穆道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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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去,容姐儿便缠着晴秋叫她裁貉(mò)袖,道:“赶快做一件新的来,等雪化了我要出去骑马!”
晴秋一壁给容姐儿解衣裳,一壁应道:“都依姑娘,奴婢等会儿就给您量量身量,这就做起来——不过今年大雪尤甚,也不知道几时雪才能化尽呢。”
“我管它呢,”容姐儿笑道:“再大的雪,也总有化尽的那一天,那时候就是春天啦!”
晴秋眨了眨眼睛,一想也是,遂也跟着笑笑。
……
后晌晴秋便留在屋里给容姐儿缝貉袖,管家嬷嬷冯妈过来,说她父亲来了。晴秋心里一喜,谢过冯妈,便忙忙地往二门上走去。
她过去时,守门婆子指了指,晴秋便瞧见早已等在门外的两个人,是父亲和哥哥,都穿着纸袄,肩上都背着一个褡裢,里头鼓鼓囊囊,不用想就知道那是粟米——
这原是前时主家给的恩典,承诺每月给仆人们两斗粟米,头一次发米时,满府几乎乱作一团:有奴婢家里离得远,便托能外出的小厮往家里捎带;有那等离得近的,家下人便一窝蜂似的上门来取米,嘈嘈杂杂男男女女凑做一堆,简直不可看相!
管家奶奶李氏瞧着,恐生出是非来,便只道往家里捎带的不管,若上门来取米的须得在门房登记造册,叫奴婢家人每月只管按名、按数、按日子支领,其余时候来者不候;且后院的丫鬟们若没有管家婆子首肯,更是不能轻易出门与外人相见,这才一改往日纷杂乱相。
不过因着燕双飞的关系,他们这里几个大丫鬟都是得到通融的,每每家里人上门来,李氏都暗中叫冯妈前来告诉。
这是第二次取米了,因上月见过一回,叙旧的话也说尽了,晴秋只问父亲道:“如何不穿我给你们买的羊皮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