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该不会我比你还早念大学吧。”南北露着小白牙,咧嘴直笑。
章望生笑着点头:“那可说不准。”
南北想象那个场景,觉得好笑,三哥比她大那么多,她伏他身上哈哈大笑起来,章望生被她弄得一晃一晃,伸手点她鼻尖:
“笑什么啊?”
南北笑个不停,章望生说:“有这么好笑吗?”
她揉着肚子,断断续续说:“三哥……你不会成了个老头子……才念上大学吧?”
章望生心道,只要你能念上大学,我哪怕念不上也不是多么要紧的事。
他这个年纪,本正该念大学,可他被耽误了,现下有机会,他不能叫她再耽误,他得想法把她托举起来,托举到外头的世界去。
夜色染透了窗户,两人在屋里闲说着话,说着说着,南北又饿了。锅里有剩菜,猪肉炖白菜萝卜,都凝固了,她拉着章望生一起烧柴火取暖,顺便把菜热一热。
“萝卜都要碎了,我还是喜欢吃白菜。”南北跟章望生两个挤灶台前,眼睛叫火光映的发亮,她特别高兴,心情舒展,时不时用膝盖碰碰章望生,又不说什么,就是冲他笑。
她笑起来很漂亮,皮肤饱满,眼睛明亮带水。
章望生亲昵地摸摸她的脸,南北握住他的手,脸蛋来回蹭着他的掌心,她眼睛不离开他。
两人都不说话了,火光跃动,章望生的手指往上动了动,触碰到她的睫毛,南北闭上眼说:“我睫毛可长了,我们在学校比谁的睫毛长,我的最长,三哥,你试试。”她抓着他手,往眼睛上捂。
章望生觉得有小刷子在掌心扫动,他点点头:“是很长。”他的手指在她脸上留连,凝视着,她还是很纯真的样子,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件事,想起来,跟做梦的一样,他对雪莲姐那层面纱似的幻想消失了,人怎么会这样奇怪?
两人很快又因为假期结束,南北要住哪儿,产生了分歧。
“我不去嫂子家,那不是我家,我就住咱们自己家。”南北很坚定。
章望生说:“不行,你一个人不安全,我实在不能放心。”
“反正我不去,我不喜欢寄人篱下。”她一这么说,章望生心里就很难受,他又没法带着她念书。
“不管怎么说,嫂子是最靠得住的了。”
南北拉着脸:“你以为是,就是吗?她婆婆打我主意呢,想叫我跟她儿子睡觉。”
章望生一下怒火上来,他很吃惊,南北看他人都站起来了,道:“我本来不想说的,嫂子嫁的那家人,一点都不好。”她把在凤芝家里的事,说了一会儿,章望生心里特别复杂,他不愿意过多想往事,一想起来,藤蔓似的,牵牵连连,二哥,嫂子,雪莲姐,狼孩哥……过去是一张大网,轻易把人给罩住。
他有点颓唐地告诉南北:“不去就不去了,嫂子她不容易。”
南北愤愤说:“她可以不嫁人,跟咱么一块过日子。”
章望生摇头:“你不懂,事情没你想的简单。”
南北觉得章望生脸上有种脆弱,她抱住他,喃喃说:“我晓得,不管怎么着,嫂子早都是别人的了,只有你是我的,三哥,只有你最疼我。”
章望生摩挲着她的脑袋,伤怀得要命。
最终,章望生决定让南北暂住知青宿舍,跟着刘芳芳两个,不过肯定不能白住。南北觉得跟着知青挺好的,能听收音机,队里也愿意把报纸借给知青们看,她也能正大光明跟着蹭。
章望生坐上汽车走了,人很多,就这么一趟汽车,挤的喘气都费劲,他像被什么夹扁了,比旁人都高。南北追着汽车跑,跟他摆手,章望生拼命地弯腰,手伸出窗户喊:
“快回家去!”
“三哥,再见!再见!”南北跑得带起烟尘,辫子跟着一上一下,像田里的喜鹊,起起落落。
她追了很远,汽车在颠簸的路上左倒右歪,章望生被人挤过来搡过去,他始终挨窗户那,直到南北跑不动了,她扶着膝盖,张大嘴巴气喘吁吁目送汽车拐个弯,再也不见。
章望生慢慢垂下胳膊,旁边人抱怨,他跟人说句不好意思,却还要扭头,妄图还能寻见南北的身影,他又把她一个人留在了月槐树,想到这里,章望生眼眶里全是泪水,无声淌下。
汽车远去,南北歇了会儿,才直起腰往回走,她遇见了替生产队放羊的冯长庚,冯长庚手里拿着根鞭子,甩得很响。
“你三哥又去城里念书了。”
南北心里空荡荡的,说:“我以后也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