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生,饭做好了,等南北起来你俩吃饭。”凤芝换了件衣裳,头发梳的整整齐齐。
章望生起的早,他清楚嫂子一夜没睡,问道:“嫂子不吃吗?”
凤芝说:“吃过了,这下了一夜生产队也不能上工,我回趟娘家。”
凤芝娘家在花洼,离月槐树三四里地,嫁人后只在逢年过节回去,家里有啥拿啥,给娘家很舍得,章望潮从不说什么。凤芝娘家姓花,花洼一大半人都姓花,凤芝回了娘家,头一回两手空空。
天阴阴的,到处是稀泥,凤芝挽着裤腿坐在白凳子上,她哒问:“你几个兄弟劝你几回,你都不听,现如今想明白了?”
凤芝还有个最小的弟弟,比她小一岁,没娶亲,家里头劳力多已经娶不上媳妇,花洼的人见了凤芝哒哒,说,赶紧叫凤芝回来换亲。
她哒哒不吭气,女婿是个好女婿,亲家也是好亲家,人得讲良心,他跟凤芝说,你给章家老二守够一年,不能人尸骨还凉着咱们这边就找人家。
后来,过了一年的时限,凤芝不说回来,守着小叔子过,这是哪门子道理?
花洼碎嘴的就说,这家子兄弟几个看来只能用一个媳妇了,这半月你,那半月他,这事儿倒不算稀奇,穷啊,只能这么着。
人又说,凤芝在章家是要跟小叔子继续做夫妻了,这下可好,这么个巧儿叫章家得着去了。
外头人说什么,凤芝娘家听什么,兄弟们气了,也急了,老两口却不急,说你妹子自己会家来的。
凤芝坐在哒哒打的凳子上,天阴着,屋里头暗,她听见哒哒的烟嘴在鞋头磕了几下。外头麻雀子在树枝头叫,商量着这天到哪踅摸点粮食呢,叫的人心烦。凤芝娘起来把麻雀子赶跑,它们落生产队猪槽上去,啄上头的残渣,人有人的法儿,鸟有鸟儿的法。
凤芝她娘给她抹眼泪,那么糙的手,从薄薄的脸皮子过去,一阵火辣辣的。
“望潮那孩子胆子大呦,怎么敢的!”
凤芝娘听她说完事儿,一阵叹气,凤芝说:“本来没想着再挖出来,可家里三张嘴,我没法儿了。”
“那女娃娃不是捡的吗?看你这菩萨当的!”娘抱怨她。
她哒说:“女娃娃不女娃娃的,都没啥了,这以后各人走各人的路,看自个儿造化,你对得起章家了。”
凤芝哭得脸上泛光,她哒又说:“我早说过,你留章家一年人说你侠义,再长就得说闲话了,那个姓李的,等你一走,章家反倒清净了,这各人过各人的,棱归棱,角归角,他也没由头找人麻烦!”
这天夜里,凤芝没回去,她临走前叫狼孩去家里看一夜,狼孩爽利答应。玉蜀黍垛里湿着,半夜天空上了星子,李大成摸黑过来,叫人给勒了脖子,吓得他鬼叫。
“咋,是你要尻我妹子?”
李大成这才知道是凤芝的大哥,牛腚一样粗的胳膊,差点勒死他,他一边求饶,一边心里日了花家八辈子。
凤芝大哥没把他怎么着,吓唬罢了,李大成晓得袁大头是经狼孩的手联系人倒卖的,他不敢找狼孩,狼孩脾气暴,力气又大,一拳头下去能去半条命。他没想着凤芝居然回了娘家,他以为,凤芝怎么着都会为了那两个过来的。呸,那还装什么?
嘴没亲上,人没睡着,李大成一身泥回去了。
天放晴,篱笆上开始飞蜻蜓,忽高忽低,停在上头叫小孩蹑手蹑脚靠近捏了膀子,逮去喂鸡,南北没心思跟人捉蜻蜓,问章望生嫂子呢?
“嫂子回娘家都不过夜的,这次是为什么呀?”
章望生问了狼孩哥,狼孩哥说他也不清楚呢许是娘家有事。
“天晴了,要是嫂子还不回来,就得扣工分了。”南北晓得嫂子很在乎工分,其实,章望生也开始跟着上工了,那么高的个子,在家吃闲饭么?
“一天半天的,不要紧,嫂子肯定是家里有事。”
南北托着腮帮子,歪脑袋问:“啥事呀?”
章望生说:“不知道,嫂子会回来的。”
“王大婶说,嫂子是回去说亲了。”
“别听人胡说。”
南北沉默了会儿,拽拽章望生的衣裳:“三哥,要是嫂子真走了,那我们怎么办啊?”她不觉得害怕,只觉得发愁,她从没想过嫂子走章望生会不要她,不养她,她早把自己当章家人,嫂子不姓章,要走谁也拦不住,可她是章家人,死都不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