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醒来后,枕头边没有章望生,她睡得有点迷糊了,不晓得在哪里,睁眼的那会儿,心里迷惘空虚得要命,她连忙爬起来,叫“三哥”。
其实她清楚他肯定不会走,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是怕,一睁眼看不见他,她慌得很。
“三哥!”
她站在这个院子里,真寂寞啊,太多年没回来,她以前在这儿最怕的就是一个人,那种感觉又上来了。好像人叫时间摁着头,给带回来,回来是回来了,可没人等她,南北又一声连一声叫着“三哥”。
章望生拎着买的早饭进来:“醒了?”
南北立马迎上去:“集上有人打包子吗?”
章望生买的包子、胡辣汤,他吃过了,跟人说了会话,见着南北想昨晚的事,脸上还有点羞涩的感觉:
“洗漱了没?过来吃饭。”
南北在院子里吃饭,章望生劈柴,把短短的木头劈成两半,扔一块儿,他干得熟练,一劈一个准儿。
他一年得回个几趟月槐树,每次来,都得检查有什么要修的,要补的。月槐树刚通上电,但经常停,供电不太稳定,部分人家也没扯电线,还是一摸黑就睡觉,省钱。电线架的不好,几股线子缠一块儿从树枝上头过去,容易连电,线径细得很,电费却不便宜,反正问题很多。
吃早饭的时候,正好碰上农电所的同志来调研,他跟人聊了起来。
南北问他一大早去哪儿了,章望生便跟她说了。
他关心乡下每一桩事,说起来,是非常认真的,南北拿勺子舀汤喝,见章望生一板一眼说话,就笑眯眯看他。
章望生皱眉了:“一度电要一块钱,这不是胡来么?”
一块钱,一块钱对于月槐树的人来说,非常非常昂贵了,一块钱能做好些事,用电做什么呢?以前没有电,几千年都过下来了。
南北说:“是不是管理有问题啊?咱们这的电是省直供吗?”
章望生说:“不是,省直供只到县一级,咱们这是一层层买的。”
南北说:“那怪不得,再有人偷电漏电什么的,应该给省电力局反映,用电规范起来,什么东西一规范,就慢慢好了。你看那线子,都是裸线,也不安全。”
真是落伍,又穷又破,月槐树的事还是一团乱麻,想往前挪一点,没个十年八年,感觉都看不到什么希望似的。章望生天天千头万绪,他有些无奈:“晓得不安全,没钱弄,规范谈何容易啊。”
南北默然,都是穷闹的,她安慰道:“慢慢来嘛,三哥,又不能一口吃个胖子。咱们以前还没电呢,现在最起码有电了。”
章望生笑了笑,怕她无聊,说:“晚上场里放电影,一块儿去看。”
南北说:“还有人看露天电影吗?”
章望生点点头:“现在还有,等都买了电视机应该就慢慢没了。”
两人聊天气氛挺好的,他把干柴劈完,码整齐,已经出了点汗,南北给他拧把手巾擦脸,她小时候,经常给他擦汗的,这么近距离一看,日头照着,皮肤上的纹路都特别清晰:
三哥老了。
不是老人的老,是过了最青春的年纪,自然而然,无法抗拒的下坡路,尽管章望生看起来依旧年富力强,但三十多岁,怎么也不会跟二十来岁一样的。
他二十来岁的样子,想起来就叫人难受。
南北把眼泪憋回去:“三哥。”
章望生“哎”了一声,她笑笑:“太阳真好,今天真暖和,等你头发再长长了,我给你理发吧。”
章望生摸摸脑袋,也在笑:“你会吗?”
南北说:“这有什么难的,我买套工具就成了。”她好像有点忸怩,跟他提起件事,“我给爸爸买了块手表,他没能戴就走了,我想着放那也浪费,你要是不忌讳,就送给你,美国买的,质量特别好,就是可能款式更适合爸爸。我倒是想过,要么再给你买,这块给六叔,可六叔跟那块表又不太搭,我没瞧不起六叔的意思。”
章望生笑道:“那就给六叔吧,他一辈子也没见过美国表,你再给我买。”
南北说:“你舍得啊?那表很贵的。”
章望生这个人没什么物欲,他一块旧手表戴好些年了,大哥给了他新的,他觉得用不到,又叫大哥拿走。
“你要是舍不得,那我就戴。”
南北说:“你也太小看我了,钱我还能挣,这块表要是能叫六叔高兴,我乐得送他。你都舍得,我没什么舍得不舍得。”
春天的太阳真是太好了,一不留神的功夫,就把今天的月槐树啊,麦苗啊,都又照绿了一遍,章望生心里很静了,他觉得,应该跟她好好说说话,谈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