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营中再次骤然骚动了起来。
透过王帐的门口,尤班单于仅剩的左眼猛地凝固。
在他泛起层层血丝的瞳孔里,倒映出了北方天际漫天而起的烟尘。
烟尘之中,无数旌旗飘扬,人影幢幢,正从北方天际向京城而来!
——镇北军到了。
所有人的心中,陡然浮起了相同的念头。
尤班单于的双手剧烈颤抖着,嘴唇苍白如纸,几乎说不出话来。
鹰师副头领猛然上前一步,跪在尤班单于脚下,含泪道:“单于陛下,鹰师愿誓死护卫单于西渡洛江,待回到王城,于圣坛之中或许还可寻得一丝线索!”
“单于陛下,万不可就此灰心!”
尤班单于枯瘦的身形猛地颤了颤,在副头领的搀扶下才勉强稳住,此刻,他的声音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虚弱:
“三军听令……撤军。”
是夜,有兵马自北而来,烟尘滚滚,不辨人数。
犬戎残军闻风丧胆,西走青屏山。
夜色暗沉入水,青屏山的大火早已熄灭殆尽。遍地的断木残灰,依旧散发着经久不散的焦糊之味。
犬戎大军不敢点燃火把,人马嘶鸣之声更是接近于无,来时昂扬的旌旗早已断折倒伏,面对着漆黑一片的扼虎口,每个人的心中,都升起了一种不安的惴惴之感。
尤班单于被扶在铁制轮车上,车轮碾过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月色黯淡,阴云遮天。
走在最前方的队伍忽然骚动了起来,尤班单于的心脏猛地一跳,睁开了双目。
扼虎口道路如同一线,两侧山岭夹道之间,赫然立着一块巨石。
那块巨石屹立在来时的原处,嶙峋厚重的形状,落在尤班单于眼中,显得无比熟悉。
火把在前方骑兵的手中亮了起来,他们伸出手,似乎想要就着火光,分辨巨石之上隐约的异样。
尤班单于忽然厉声道:“熄灭火把——!”
可惜,明亮的火光已然照在了巨石之上。
那块巨石虽然立于原地,可却不知被谁生生倒转了方向。
熟悉的猩红血字,此刻,正对东方,对着撤退而来的犬戎大军的方向。八个大字宛如蜿蜒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尤班单于,死于此地!”
第129章 死于此地
夜风从谷口呼啸而入, 其声呜呜,拂动着两侧山坡之上的枝叶,簌簌而动, 宛若荒野鬼哭。
鹰师副头领猛地掉转马头, 厉声道:“单于陛下,此地恐有埋伏!”
可尤班单于的轮车却依旧立在原地, 一动不动。
他的目光几乎是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八个血红的大字,刹那间, 身体僵硬宛如干枯的木偶, 动弹不得。
鹰师副头领大惊,连忙急促地喊道:“单于陛下?”
“单于陛下!”
尤班单于的心脏砰砰直跳, 跳得越来越快, 越来越不安,一种不祥的预感,几乎在瞬间攫住了他的肺腑。那八个猩红的血字倒映在他的眼底, 在风吹日晒与烈火焚烧之中, 已经微微剥落,转变成了一种深暗的血迹,然而其上每一道力透石背的银钩铁划,都像是直接刻凿在他袒露而出的脆弱心脏表层,剧烈的刺痛深深刺透血肉,重重敲击在他敏感不安的神经之上。
他只想飞也似地逃开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只第一眼,便让他觉得极度不安!
扼虎口,何为扼虎?
这只被枷锁所缚, 伏地身死的“虎”, 雄踞京城以西数百年, 宛若一种冥冥之中的预兆,却从未应验。如今,死于此地的,既不是大孟白虎戚玉霜,那么只能是……
忽然,犬戎大军背后的扼虎口谷口之外,一阵地面的震动从远方传来,马蹄声踏在大地上的声音震颤着每一个人的耳膜,大批人马嘶喊在声音在他们身后传来,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同样渐渐逼近了扼虎口。
副头领猛然回头,看着远方扬起的烟尘与人影,惊怒交加,厉声道:“是镇北军!”
从北疆千里迢迢而来的镇北军,终于赶到了。
在腾起的烟尘之中,火光隐隐亮起,凭借着夜幕中这一点微弱的光芒,副头领看到一杆大旗在马嘶人喊中陡然迎风展开。
是一个“莫”字!
副头领再也顾不得其他,双手猛地勒住马缰,“扑通”一声滚鞍下马,跪在尤班单于的车前,急声道:“单于陛下,追兵在后,请陛下速下决断!”
前方是可能埋伏在青屏山中的羽林军伏兵,后面是浩浩荡荡的镇北大军。犬戎残军如今已全数进入扼虎口中,此时腹背受敌,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以其中一处作为突破,集全军之力,血战杀出重围!
是进走青屏山,踏入戚玉霜麾下羽林军的埋伏,还是退出扼虎口,直面莫南仲带领的镇北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