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玉云看着姐姐离开的背影,终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这种疫病在身上展现出来的血斑,是从心脏开始向外扩散,一直扩展到指尖。当指尖也出现血斑之时,人便会开始发病。
方才杨陵身上的淤血,从指尖开始褪却,为了查看杨陵身上的血斑与瘀块是否开始向心脏减退,又是否褪得干净,她把杨陵按在榻上,三两下解了他上身的衣服。等到检查完时,两个人面面相对,忽然后知后觉,两张脸猛然烧红起来。
幸好她姐姐不知道,不然真是……
……
子时二刻。
犬戎大营,已经陷入了沉睡之中。白天猛烈的攻城,不仅对于大孟守军来说,是一种生死存亡的挑战,对于犬戎攻城的兵将来说,也是巨大的消耗。
日复一日的攻城不下,犬戎远道而来,势如破竹的士气,已经损耗得越来越厉害。进入夜晚,犬戎巡逻的哨兵倚靠在木质的营门前,昏昏欲睡地点着头,双眼几乎已经闭得只剩下一条缝。
大孟的城墙方向,似乎隐约传来了簌簌的声音,但是雪下得太大了,呼啸的风声与大雪落在地面上的沙沙声,几乎将那种奇异的响动完全掩盖了下来。如同催眠的曲子,令人神志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下来。
犬戎的哨兵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转了个身,将头埋在逆着大雪落下的方向,又打起了瞌睡。
早已准备好的,在城中掘出的重于千斤的泥沙,在大雪的掩护之中,从城头倾倒而下。
已然无法饮用的淯河,也被凿出了厚重的冰窟窿,大孟守军几乎全员尽上,面带白巾,一桶一桶地将淯河之水提出,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向城墙之上。
倾倒在城墙外侧的泥沙,迅速被一桶浇下的冰水浇了个透彻。雪花落在泥土之上,也会迅速地融入,消失无迹。
由淯河到四面城墙,大孟守军在夜色中川流不息,形成了一道道以人海形成的河流。在无边的寂静与沉默之中,在一条条封锁的民巷中飞速地移动着,脚步踏过青砖与石板,循环往复,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民巷的墙上,露出了一个又一个脑袋,京城中的百姓,正在无声地注视着他们,为他们送行。许多孩童站在父母的肩膀上,悄然露出一双眼睛,往外看着,小声说道:“爹,娘,外面的伯伯哥哥们,他们在做甚么?”
他们的爹娘一把捂住孩子的嘴,压低声音,轻声道:“他们在做最后的努力。”
……
戚玉霜窝在书房的软榻上,对着地图,亲自指挥着今晚的计划。
周显实在看不下去她事情一上头,就不管不顾的架势。于是亲自上手,给她脱了靴子和外袍,让戚玉霜整个人在榻上端正地坐好。然后在把她乱扔一地的甲胄与外袍叠好之后,报复性地用雪白宽大的狐皮斗篷,将她围成了一个暖乎乎、白茸茸的毛团。
戚玉霜缩在斗篷里,只露出一张脸,尖尖的下巴垫在白色的毛绒领子上,手里还掐算个不停,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布防图、舆图与军情战报,丝毫没有把一点眼神分给周显。
周显把书房里的一切收拾停当后,也没有准备打扰她,轻轻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准备悄然离开。
戚玉霜忽然道:“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周显动作一顿,道:“回东宫。”
“你几时回东宫里住了?撒谎。”戚玉霜语气淡淡。
这点事,她若是想要知道,根本不需要特意去问。从京城被围的那天起,天奉帝倒下,周显独挑大梁,纷繁复杂的事物堆山倾海一样倒了下来,他几乎日日宿在勤政殿的偏殿里。后来疫病爆发,周显更是连夜召集重臣商议救治之事,随后处处安排统揽,几乎没有一刻安歇的时间。
什么回东宫去住的话,周显骗谁呢?
“对不起。”周显轻轻垂下头,道,“我并非故意的。”
戚玉霜看着他垂下头,长而密的睫毛遮住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竟然显出几分委屈和……可怜。
她心中突然有些发软,叹了一口气,道:“过来。”
周显的手放在门栓上,本就还没有打开门,听到戚玉霜的话,他转过身,向戚玉霜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身姿修长,往日里还不觉得,如今身处这样狭小的屋室之中,他一步步向戚玉霜走来,在灯光中投下一片阴影,仿佛有一种淡淡的压迫力,在桌案与软榻的通道之间,显得越来越分明。
戚玉霜坐在软榻上,抬起头,看着周显清俊如玉的面庞。
他的睫毛……确实很长,簌簌地颤动着,如同将飞未飞的蝴蝶。
周显站在戚玉霜面前,身影投在软榻上,将戚玉霜也完全笼罩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