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奉帝佝偻着身躯,手撑着一旁的扶手,坐在御案前,身体不断战栗着。
他的呼吸极度沉重,昭示着他此刻内心依旧汹涌澎湃着难以遏制的愤怒。
此时,一直不动如山的郑弘,忽然抬起苍老的双眼,眼中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沉重之色。
他缓缓道:“说来,臣今日觐见陛下,所为的事情,恰好也与高氏父子相关。”
天奉帝一愣,旋即道:“郑爱卿所说的事是……”
郑弘从怀中取出一份奏折,语气凝重地说道:“昨日,大理寺呈上一份奏报,说冀州刺史彭诚终于招供了其所贪墨银两的去向。奏报递到尚书台,臣匆忙一阅,已觉事情重大,故特意前来请陛下决断。”
他不动声色地将收到奏折的时间含糊带过,改为了“昨日”。
实际上,这份奏折,是周显连夜命邹蝉拟好,直接交给他的。若是走尚书台的正规流程,恐怕至少要三五日,才能递到他这个尚书令手里。
阶下,听到冀州刺史彭诚这个名字,高良已然布满血丝的双目蓦地睁大,难以置信地怒声道:“这、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郑弘眼角的皱纹堆积在一起,目光审视着高良,“高大人不会觉得,彭诚……已经死了吧?”
高良猛地后退一步,如坠冰窟。
天奉帝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邹蝉的奏折,“啪”的一声,猛地将奏折摔到了阶下,对着高良怒声道:“你自己看!”
在奏折里,邹蝉禀报了冀州刺史彭诚的口供,黄河大堤贪墨一案,五千万两官银经过层层盘剥,最终导致了大堤的漏隙百出。
而作为黄河沿岸最大的长官,冀州刺史彭诚所贪之数,亦超过千万。
这数千万的官银,在彭诚府中,并没有搜到一丝一毫的踪迹。这也是之前结案时,诸多黄河三郡的官僚纷纷被治罪,而彭诚却一直没有能够定罪的原因。
如今,在大理寺坚持了数月之久的彭诚,终于招供:
那上千万官银,被他原封不动地,送进了京城中书侍郎高良的府中。
天奉帝脸色阴沉如墨,他看着高良慌张失措的面孔,嘶哑的嗓音中带着浓重的杀意:
“这上千万官银,你……拿去了哪里?”
是不是拿去资敌,与犬戎狼狈为奸,里应外合?
高良惊恐地猛然向后一退,跌坐在了地上。
他剧烈地摇着头,像是想要否认什么,嘴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齐噶尔山下,铺天盖地的阴云浓重如墨,遮蔽着头顶的日月星辰。
山下的城内,迎来了一场许久不见的大雪。
尤班坐在轮车上,独自面对着祭坛上雄伟高贵的乌那神神像,微微低着头。
雪花从高空之中纷纷扬扬地落下,毫不停歇地落在他瘦极的肩膀上。尤班却一动不动,任由大雪逐渐积满了他的肩膀。
没有人能看清他的神情。当然,也没有人敢于去探寻这位喜怒无定的新单于陛下的心事。
城中,马蹄扬起的尘埃渐渐消散。
大雪带着肃杀至极的寒气坠落而下,覆盖在城中每一寸角落。
带着余温缓缓蔓延在街道之上的大片血迹,都在这种温度下,迅速凝成了一片滑腻的冰层。
冰层之下,有一双双圆睁的、死不瞑目的眼睛。
“单于陛下。”有人躬身在尤班单于背后低声禀报道,“鹰师已将全城尽数清扫,确认再无活口。”
“从今往后,犬戎只有客铁、丹轶二部,永生永世,追随效忠单于陛下!”
“很好。”尤班单于没有转身,只从轮车中传出一声低哑的嘶笑。
“这雪,越来越大了。”
曾经在犬戎三部中最为强大的娄邪部,在这样的一个雪夜中,成为了一段被大雪埋葬的历史。
抵抗尤班单于者,就该是这样一个下场。既然娄邪一部宁死不肯效忠尤班单于,那他们,也就不需要留在这个世上了。
身后的人小心翼翼地猜测着尤班单于的脸色,口中道:“若不是这雪越来越大,兵马难以长途跋涉,跨越骁山,如今戚玉霜被大孟困在京城,正是我军南下的最好时机!”
尤班单于用鼻腔冷冷地哼笑了一声:“天真。”
“戚玉霜对自己的境遇,怎么可能全无准备?如今我们若是想要借此机会趁虚而入,等待着我们的,必然是戚玉霜早就布置好的天罗地网!”
他已经在骁山之中吃了太多的亏。
这座巍峨雄壮、连绵险峻的高山,果然如同犬戎世世代代所说,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险关。
他们多少次闯入其中,甚至差一点,就能够翻越这座高山。可最终,骁山都成为了他们的埋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