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克孝的身影半跪在地上,宽厚的背脊几乎将犬戎暗探的身形全部笼罩在阴影里。
他语气中满是急促,但在殿中众人看不到的地方,窦克孝的面色却平静如水,丝毫没有语气之中的那份急促。只是在他的双眼之中,慢慢地浮现出一丝悲哀之色。
犬戎暗探仰着脸,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但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窦克孝,眼神中仿佛还有最后一丝想要说出的话。
窦克孝嘴唇微动,以毫无声息的唇型吐出了一句话:“殿下会命人抚养令妹,风光出嫁,直至终老。”
“犬戎暗探”看到窦克孝无声的话,仿佛心中最后一块大石也落在了地面上。
他生于黄河岸边,年久不修、处处漏隙的大堤,让一场骤然而至的洪水,夺走了他父母与所有亲人的性命。只留下他,与骨瘦如柴的妹妹相依为命。
他带着妹妹四处流浪,远望着冀州刺史府中歌舞升平,金杯银盏交相碰撞的声音。
有一日夜晚,他在与野狗抢食,为了给妹妹抢到一小块脏污的馒头,却恰好看到长街的对面,刺史府中大批的官银在夜色中装上木板厚重的马车。
不知是什么催动着他,一狠心将年幼的妹妹托付给村中一个好心的人家,一个人拖着瘦弱不堪的身躯,沿街乞讨,尾随着马车队一路北上。
那是他第一次来到京城,也让他看到,那一车车雪白的官银,被刺史趁夜送进了高府之中。
在那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一场悲剧的人生,来源于哪里。
如今,他终于即将大仇得报,只可惜,他来不及用双眼去看到了……
这个少年,缓缓闭上眼睛,在无人知晓的寂静角落里,略带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天奉帝对底下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他的目光停留在高良与高庆的身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大笑:
“是你们!原来是你们!”
高良大惊,连忙道:“陛下这是何意!”
天奉帝的眼神越来越冷,无法控制地怒声道:“你还有脸问朕!”
“你的好儿子高庆,早就投敌叛国,归顺犬戎。如今又潜藏在犬戎使团之中,前来刺杀于朕!”
“而你,高良,你恐怕早就与他内外勾结,里应外合,想要谋反了吧!”
高良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高呼道:“陛下!臣冤枉啊!”
天奉帝冷声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讲!”
高良的大脑飞速地旋转着,他不知道天奉帝为何突然对他产生了这样的误解,更不知道该从哪里为自己分辩,急乱之中,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道亮光,忙道:“陛下,犬戎人阴险狡诈,擅使离间之计!其言不足取信,请陛下明察啊!”
天奉帝的手微微一顿,无法控制的怒火被高良的话一激,仿佛也略微降了下来,理智逐渐回归,似乎在思考高良话中的真实性。
就在这时,一旁的郑老尚书忽然道:“今日的犬戎密探,或许会言中有假。”
“但京郊圈养着数年前北疆擒获的犬戎战俘,其早已对我大孟归心臣服。陛下既要验证高庆是否投敌,不如唤他们前来辨认,这样投敌之事,自然一清二楚。”
天奉帝心念一动,深感有理,遂点了点头,道:“就按郑爱卿说的办。”
地上的高庆,在听到郑弘这番话的一刹那,浑身骤然僵硬。
他的眼睛,由下自上,看到了父亲高良那紧张而渴望向他得到答案的眼神。
但高庆的心中,已然是一片冰凉。
完了。
这从头到尾,都是戚玉霜的计策。
只是他的嗓子已经被毒哑,他心中强烈的绝望与恐惧,一个字都没有办法告诉他站在眼前的父亲。
第83章 狱中传信 【双更合一】
两名犬戎俘虏被带到殿中时, 神色恭敬而惶恐,弓着腰低着头,战战兢兢, 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受到大孟皇帝的召见。
天奉帝没有开口, 坐在侧旁的郑弘替天奉帝问道:“你二人,可曾是娄邪单于的部下?”
“正是。”两人都做着大孟平民的打扮, 在大孟的这些年,他们已经基本学会了大孟话, 日常交流沟通都不是问题。听到郑弘的问话, 连忙齐齐点头。
“我二人乃是默硕部下的牙将,都是娄邪部出身, 归属于娄邪单于帐下。”
默硕是娄邪单于手下的心腹干将, 比曾经的忽勒古还要更得娄邪单于的信重。作为默硕部下的将领,这两个人是在镇北关内一战中被幽州军所擒。按照他们的身份来说,这两人应该也曾经是可以站在娄邪单于帐中的重要将领。
高庆如果曾经投靠了娄邪单于, 这两个人绝不会完全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