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雨燃的确忧心忡忡。
但令她忧虑的,并非那几名女子的奚落和嘲讽。
而是——
她们身上穿着的衫子、手中摇曳的团扇、口中所说的话语,甚至那女子挑衅时看向她的眼神……悉数与梦境吻合。
难道说,那不是梦?
而是她切切实实经历过的一世?
……
沈家在江南颇有名气,祖上曾出过好几位进士。
沈氏族学名扬天下,只是最近这二十几年来,沈家子弟在科考中折戟沉沙,只出了沈雨燃爹爹这一个举人。
只是中举没多久,爹爹骤然离世,娘亲心力交瘁,病了几年也过世了。
沈雨燃从此无父无母,在伯父家中寄人篱下。
长到十八岁时,本指望着伯父能为她谋一门好亲事,却不想伯父将她带到了扬州府衙。
沈雨燃出落得明艳照人,百般难描,即刻被知府相中,作为礼物送往京城,庆贺太子萧明彻的十九岁生辰,最终留在东宫。
萧明彻贵为太子,未及弱冠便奉皇命统摄政事,等闲定夺朝堂大局。
他骨相清越,俊美无俦,单只从外貌来看,足以令绝大多数少女芳心萌动。
只是他洁身自好,不近女色,饶是东宫嫔妾为了讨他欢喜斗得死去活来,却无人获得他的宠幸。
沈雨燃默默仰慕着他。
直到他被废为庶人,流落街头时,沈雨燃明明获得自由身,却不肯离去,鼓足勇气跟他说了第一句话。
她愿意陪在他的身边,与他共度余生,共尝甘苦。
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既是被废为庶人,她依旧敬他、畏他,爱他。
她不在乎自由,她只想要萧明彻。
当时萧明彻的目光有些犹豫,注视她许久,终归点了头。
沈雨燃在陋巷中寻了间小屋,破败了些,却是他们的安身之处,是他们的家。
巷子口有家脂粉铺子,老板娘见沈雨燃肌肤细润如脂,粉光若腻,雇她在铺子里招徕生意。
沈雨燃靠着这份活计赚银子度日,日子清苦又疲惫。
但她有萧明彻在身边。
她沉溺于他敛藏感情的眼波中,那是一种更胜锦衣玉食、更胜骨血交融的知足。
再后来,萧明彻复为太子,重返东宫,在议定太子妃人选时,他不顾帝后反对,坚持立沈雨燃为太子妃。
她想,她终归在他的心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但东宫里的嫔妃渐渐多了,见到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也是此时方知,他那双惯常不动声色的眼眸会对着其他女子流露温柔。
沈雨燃算什么呢?
她是佩金饰玉、风华万千的太子妃,是端庄大度、不争不抢的东宫正妻。
至高至远明月,至亲至疏夫妻。
她与萧明彻渐行渐远,终于明白,陋巷中的相伴是她拼命求来的,从来不是萧明彻想要的。
立她为太子妃,是感恩,是谢礼,独独不是爱意。
心灰意冷时,沈雨燃突然病倒了。
这病来得古怪,御医诊不出脉象有异,却时常在深夜里咯血。
她知道有人在害她,想要彻查,萧明彻却斥责她胡闹,命她闭门思过。
大限将至,她在隆冬时分冒雪出门,想再见他一次,问问他是否有愧。
然而站在他眼前,来不及开口说话便栽倒在雪地里。
记忆的最后,是漫天飞舞的雪花,是裹着狐裘的骄矜嫔妃,以及,脸色骤然苍白的萧明彻。
那一刻,皇太子的威仪决断、天家风度荡然无存,他的眼神慌乱、狼狈而又无措。
可笑。
人都没了,这副姿态给谁看?
第2章 再入东宫
“姑娘,姑娘,”耳边传来紫玉急切的呼唤。
沈雨燃回忆着过去,手脚轻颤,她被紫玉的声音惊醒,茫然回顾。
眼前紫玉不过十五六岁,梳着双髻,一脸的稚气和担忧。
“姑娘刚才的样子吓死奴婢了。”
失魂落魄的,好似被鬼差勾走了魂儿一样。
见沈雨燃缓过神了,紫玉捧着白瓷碗:“奴婢去厨房要了碗姜汤,姑娘喝了驱驱寒,等进了东宫,兴许能找个真正的太医看看。”
官船上没有大夫,管事那里备了些治水土不服的草药,沈雨燃喝了许多,也不见好。
沈雨燃略微点了头,端起姜汤一饮而尽。
紫玉接过空碗,见她眸光总算不再涣散,稍稍安心,絮絮叨叨的说,“姑娘醒得正是时候呢,官船明日到京城,管事的昨日还跟奴婢说,若姑娘还不醒,就直接把咱们拉回扬州了。”
回扬州的确不是上策。
如今沈家败落,没有半点读书人家的风骨。
伯父身为当家人,把沈家的姑娘作为巴结知府的物件,就算回到老家,伯父只会觉得她成事不足,绝不会给她安排什么好亲事,指不定再送给哪个达官贵人做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