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莫邀问:“你跟了阿芝多久?没有见过她旧日的相好、这间屋子的正主钟究图吗?”
逢香摇头,“我来这里做事时,钟先生已经离开了。娘子说钟先生将这件宅院交了给她,以后恐怕也不会再踏足此地。随后,她遣散了家中大多数的佣人,只留了几个烧火做饭的。我什么也不会,本来也是待不下去的,但娘子喜欢我,就让我留下来了。”
“那你……喜欢你家娘子吗?”
逢香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娘子对我最好了。”
“因此你见到她对我表现出异样的重视,便心有不忿?”纪莫邀笑了,取来胡琴继续演奏,“你若是见过钟究图,就知道阿芝也十分敬重他。而且他们是真的有鱼水之情。不像我,与阿芝始终只是君子之交。”
“原来是这样……确实是我见识短浅,误会公子了。”
“没事。”
“但公子面对娘子这样的绝代佳人,难道真的从未动心吗?”
“逢香,并非所有的感情都来自原始的欲望……我不否认阿芝是个美艳绝伦、风情万种的女子。但欣赏她的美,乃至欣赏她整个人,不代表我对她有色性之冲动。你若是问她,她对我也是一样的。”
“原来如此……”逢香晃了晃脑袋,若有所思,“我还真没这样想过。我总觉得,男人和女人之间只有肉欲的交换,不可能有单纯的交心。”
“那你与你家娘子又怎么说?你在认识阿芝之前,想必也没有听过女人和女人之间能有肉欲的交换吧?”
逢香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无论对方是男是女,都可以有肉欲的交换,也可以有单纯的交心。二者不冲突,也不需并存。”
“没错。”
逢香欣然一笑,“公子真是见多识广。”她听纪莫邀琴声幽怨,又问:“公子是在思念谁吗?”
“我每时每刻,都在思念一些人。”
“是什么样的人呢?亲人?友人?还是爱人?我听你们说话,公子应是有心上人的吧?”
“是。”
“她也是和娘子一样貌美的女子吗?”
纪莫邀轻笑,“你这个问题真是——我若如实回答,你怕是会跟我打起来。”
逢香也笑了出声,“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倒也不是。你若见了焉知,也会觉得她堪比西子。美人又不是只有一种,何必互相比较?”
“也是,公子的话总是那么在理,难怪娘子对你如此看重。”
纪莫邀道:“你也很虚心好学啊。”
“哪里……”逢香红着脸低下头,“我来这里之前,字也不识几个,更不会打扮。都是跟了娘子之后,才渐渐学懂这些事的。娘子真的特别好,对我从来没有架子,还破费为我买了好多新衣首饰……”说到这里,逢香又皱起了眉头,“公子见过世面,或许可以回答一个困惑了我很久的问题。”
纪莫邀停止演奏,“但说无妨。”
“我虽然很少出门,但关于娘子的闲言碎语也是听过一些的。我知道她在外名声不好,连家里的侍从也会笑话她是淫娃荡妇,用的都是最不堪的字眼。可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娘子待人至诚,为何落得如此骂名。”
“那你觉得,阿芝是不是一个淫乱之人呢?”
逢香想了很久,道:“娘子爱色,与娘子共欢者亦爱色。志同道合,你情我愿,与人无害。如果这就是淫乱,那娘子的确是一个淫乱之人。但这样的所谓淫乱,为什么又会被视为坏事呢?来这里找娘子的男人也好,我这个小小的婢女也罢,我们都知道娘子风流,但她没有背叛、欺骗、蛊惑我们任何一人,更不曾耽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仅仅只是在居室之中享乐,却要背负天下人的羞辱,我觉得很不公平,所以一直想不明白。”
纪莫邀长叹道:“你有如此悟性,难怪阿芝对你青睐有加。只可惜世间人多不如你。”
“可我并不聪明。我能看懂的事,多数人也应该能明白吧?”
纪莫邀摇摇头,“你将自己看得太低了。但你也没说错,确实有很多人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们选择了相反的态度而已。”
“为什么啊?”
“因为如果阿芝不是一个千夫所指的堕落淫娃,那所有鄙视、亏待、诬蔑阿芝的人就失去了贬低她的理由,而后他们真正的目的就会浮现出来。他们是怕被世人看透,才会将自己身上的问题归罪于阿芝。”
逢香听得云里雾里,“公子说的那些……都是什么人啊?是家里的佣人吗?”
“不……”纪莫邀话说到一半,就听得隔壁屋的人陆续出来。
今晚的欢聚终于来到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