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莫邀的表情没有过多的变化,但眼眶却已有些红,“谋害二十七位星宿后仍能逍遥法外……如此瞒天过海之计,纪尤尊一定视为他此生最出色的阴谋。可以想象他在发现母亲告密之后的愤怒,更能想象他不惜代价要掐断源头的执念。他一定很想知道,自己铺排下的完美屠杀,是怎么从自家门前败露出去的。”
“所以他不会接受一无所获的结果。我们骗他回到这里,如果最后什么都交不出手……”她见纪莫邀沉默不语,“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只能步步为营了。”
纪莫邀冷笑,“非也,正是因为太清楚知道他做得出什么事,才要步步为营。”
“我们是不是……回不了头了?”
“回头也没什么好看的,如此正合我意。”他说完就将嫏嬛揽入怀中,没再出声。
嫏嬛紧紧拥着他,合上了眼睛。
她明白,很明白。
这间屋子是他的地狱,有些话大概不适合在此时此地说出口。
现在这样,她已心足。
“娘子,这坡下好多人马,很是热闹啊。”
梁紫砚望了一眼怀中的初生婴儿,没有答稳婆的话。
她好累。
“都聚在鹿狮楼外呢。”稳婆似乎越说越兴奋了,“给他们碰上一笔大买卖了!”
稳婆是本地人,说是有个外甥在鹿狮楼做过工,因此知道鹿狮楼的陆老板。
梁紫砚见孩子正熟睡,自己就更困了。
她好想带着这个孩子飞出这间草庐,飞出这个地方,飞得远远的,再也不用回来,再也不用遇到这里所见过的任何一个人。
稳婆是好人,但是自己也不想再见到她了。
她将这个过分的想法吞到了心里。
孩子还没有名字,她也不急着想。毕竟就算做了决定,最终还是要孩子的父亲首肯,那不如连想都不要想好了。
困,但还是好想下床。
并不是好奇山下到底发生什么事,只是想马上逃离卧榻的禁锢。
身子还是很痛,也许今天还不行。
孩子在她胸前蠕动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孩子,细声问道:“你在做梦吗?”
她替这个孩子担心,担心纪尤尊会对他不好,但更担心自己没办法给他应得的母爱。
万一他日后长得越来越像他父亲怎么办?那她就更没法将这个孩子跟自己的痛苦分开了。但她不想迁怒于这个孩子,不想让这个孩子为父亲的罪孽受哪怕一点点苦……
一滴眼泪从她眼中滑落,顺着她的肌肤一路往下流,最终渗入了孩子的嘴角。
她真的有办法全心全意地爱这个孩子吗?
她怕自己做不到。
但她更怕这个孩子成为和他父亲一样的人,怕他将来以同样的方式伤害更多的人。
所有的苦难,就在她这里终结吧……
求求你了。
她不知道这是在求上天、求自己还是求眼前这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求你了。
之后的几天,梁紫砚身体渐渐恢复,稳婆也开始扶着她出屋坐着透透气。
鹿狮楼每天都有好些人出入,不过大致分为两队,各自都有相似的装束,想必是两个不同门派。梁紫砚一直纳闷,为什么他们会在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地方相聚。
然后,她第一次见到了其中一派的带头人。
只有他的衣着不同,而又受着其中一队人的簇拥,想必举足轻重。
虽然隔得有些远,但梁紫砚还是看到了那双醒目的虎纹靴。
啊,这是登河山的新当家。
上一任当家姜疾明新亡,独子姜骥未及丁忧,就已经要在外奔走了。
真的一点都不令人羡慕。
另一队人,她认不出来。想必名声也远不及登河姜氏,只是人数却出奇的多,来去频密。她看来看去,也没看出是谁统领。
罢了,也与她无关。
纪尤尊每天都会回来,不过都待不久。他说他在鹿狮楼有客房,因此吃住都在那边。
梁紫砚心想:你不如一辈子都在那边就更好了,离我远远的。这样我至少能够原谅你放着上好的旅店不去,非要我在这路边的小草庐里临盆之罪。但也只有这一条了。别的罪,你赎不起。
不过,纪尤尊对初临人世的儿子还是有些兴趣的。
“想好名字了吗?”他问。
梁紫砚有些意外,但还是无力地反问:“拿主意的不是你吗?”
“你读书不比我少,你起吧。”
“你要是不喜欢怎么办?我可不想白白绞尽脑汁。”
“无妨,这儿子你也有份,我知道你不会随便起名的。”
纪尤尊每说对一句话,梁紫砚就觉得自己更厌世一分。
“那我再想想。”
次日,她抱着孩子坐在外头吹风。稳婆在屋里准备午膳,她就小声哼着故乡的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