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命捂着血流不止的右眼,瘫软在父亲的怀里。等纪莫邀喊得差不多了,他突然使出最后的力气吼了一声:“小郎君!小郎君你醒醒啊!别不说话啊!”话毕,便昏死在父亲臂间。
“小郎君,”高先生压低声音道,“我们要赶紧上岸!”
“再坚持一会!在他消失之前,我们不可以离开船舱!”
“你现在看得到他吗?”
“看得到!相信我,如今他以为伤到了我,一定会犹豫。一犹豫,就更加追不上我们,再徘徊一阵,就会打道回府。”
“我、我明白……”高先生压抑着心痛,不再出声,只是越发用力地将知命紧抱在怀。
过了一阵,纪莫邀小声道:“我看不见他了。”
“走了?”
纪莫邀点点头。
这时,船尾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整艘小舟剧烈地点了个头。
“船里有人吗?”外头的人问。
纪莫邀从船舱里爬了出来。
“哟,小兄弟,你眼睛怎么了?”眼前是一个渔夫,“伤着了吗?”
纪莫邀连连摆头,“我没事,可我的朋友要马上求医。先生可以带我们上岸吗?”
渔夫显然从来没被人唤作“先生”,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那是自然,可你们这船怎么没人撑啊?”他打量了一下船身,“这可是撑船六的渡船?”
“先生还是快点带我们上岸,不然你也会跟撑船六一样,沉到江底的。”
渔夫仍然不理解纪莫邀的话,可这孩子认真的眼神和船舱中的斑斑血迹,令一个目不识丁的粗汉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这个自称打渔四的热心男人,以雷霆之速将小舟和自己的渔船连到一起,再使劲将两艘船撑到码头。
“我家就在斜坡上,”他指向码头东边的一个小山坡,“让我女人帮你躺下,我这就去镇上给你找人来。”
高先生还未及言谢,打渔四已经跑出十丈外。
高知命没有性命之虞,只是右眼已经保不住了。
送医者出门时,渔妇数落自己男人跑得太慢的絮语仍在并不大的茅屋里回荡。
高先生跪在知命枕边,伸手抚过儿子仍在冒汗的额头。
纪莫邀坐在墙角,双眼无神地盯着前方一个不存在的点。
高先生坐到男孩身边,捏了捏他的肩膀,“没事,我们至少都活下来了。”
纪莫邀将头埋在臂间,嘀咕道:“如果我早些带你们走,也许知命就……”
“他是要来取我们性命的,我们没有死于非命,都是托你的福啊。”
“你觉得他是怕伤了我,才收手离开的吗?”明明在船上还能镇定地运筹帷幄,如今平安坐下,纪莫邀反而变得不自信了。
“我不知道。”
纪莫邀没再说话,目光又落在知命身上。
只见知命睁开左眼,先是伸手碰了一下右眼上的包扎,而后又扭过头,看着父亲与好友。
“知命,还疼么?”高先生上,前小心扶他坐起身。
知命摇头,之后便与纪莫邀对视。
纪莫邀还未及开口,就听得知命说:“父亲,我有话和小郎君讲。”
高先生会意,离开了。
高知命于是拍拍枕边的空位,“过来坐。”
纪莫邀依从了。
“我的右眼……是不是以后都看不见了?”
“是的。”
知命低落地发了一会呆,又道:“别自责,不是你的错。”
“别重复高先生的话了,就让我内疚一阵吧。这样我会好受些。”
“那行,我不说了。”
两个孩子又陷入沉默。
先开口的是纪莫邀——“知命,我欠你一只眼睛。”
“不,”知命笑了,“是我送了一只眼睛给你,你以后就有三只眼睛了。”
“你胡说什么?”
“不是胡说。好好的一只眼睛,我无缘再享。但若能当礼物给你,也算是物尽其用,不是吗?往后,你就能看到只有两只眼睛的人所看不见的东西了。”
“既然如此,这份人情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有心了,小郎君。”
纪莫邀眼神一沉,“以后别这样叫我……我已经放弃过去的身份了。”
“那你要我怎么称呼你?”
“叫我本名吧。”
高知命提议道:“要ᴊsɢ不给我些时间,给你起个响当当的绰号?”
“就不能换点简单的做法吗……”
高知命笑道:“怎么,送你一只眼睛加一个外号,还不够朋友吗?”
纪莫邀也忍不住发笑,“罢了罢了,随你。”
休养几日后,三人拜祭过撑船六,便告别打渔四夫妇,往素装山去了。
自离开涓州,高运墨就再未过问梁紫砚的去向。他明明担心得不得了,却又不知怎么向纪莫邀开口。他一边希望纪莫邀对母亲只字不提,是真的出于不知情,一边又扪心自问,是否有聆听真相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