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镜子里面自己没有任何动容的表情,做出了一个嘲讽的表情。
骂他有什么用,不全部都是白陆平的问题吗?
一个软弱,一个冷酷,一个极度利己,一个只会自我束缚。
他怀抱着手里的白色雏菊一步步往前走着。
不回白宅,一回去就会想到那个女人,心情就会很差。
他随便找了处名下的房产作为歇脚处。白陆平生前也给母亲置办了好几处房产,每个月的零花钱也都没有紧缺,这部分财产随着母亲的死亡,被白陆平非常大方地移交给了他。
毕竟和公司股份比起来,这些只能算是洒洒水而已。
明明能够过上比普通人好很多的日子,偏偏就想不开,好蠢。
算了,死了就死了吧。
在走到楼下时,他遇到了一个男孩。
蹲坐在台阶上,不偏不倚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应该是感受到了有人过来,男孩匆忙站起来,黑色碎发下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很漂亮,像是橱窗里面精致易碎的陶瓷娃娃。
用高昂的价格买下来,被店员轻手轻脚地装进包着绸缎的礼盒里面,送到他的面前,然后被他眼睛也不眨地摔到地上弄坏。
他最讨厌好看又脆弱的东西,这总是会让他想起那个女人。
男孩的目光从那束花,移到他黑色的衣服上,最后在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局促地低下头,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对不起,请节哀。”
“死的人,是我的母亲。”他玩味地说道,然后从花束中折了一朵递给对方,还带着露珠的花朵在风中摇曳着,“一堆不相干的人过来哭丧,收太多了,送你一朵。”
吊丧用的花,他存了故意膈应人的恶意。
啪嗒——
温热的水滴在他伸出去的手背上,他有些错愕地抬头,看着男孩的眼泪从眼眶中聚集,然后顺着脸庞一滴滴滑落下来。
可能是因为年纪太小,五官长得又纯,男孩落泪时,带着点让人心颤的懵懂。
“是不是很难过。”沙哑又哽咽的声音响起来,“没有了妈妈,一定很难过吧。”
被眼泪滴到的手背突然就灼烫了起来。
他见过太多太多的眼泪,原本以为自己很讨厌这种东西。
但现在却有种奇异的悸动,就好像死寂多年的枯木,突然间萌生出了枝叶。
原来他讨厌的只是,在那些阴仄潮湿的记忆中,没有一滴眼泪是为了他而流的。
那朵没有送出去的雏菊掉到了地上,他表情微妙地收回了手,将那块越来越烫的皮肤抵在了自己的嘴唇边。
“别哭了。”他又生出了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烦躁,比在家里的时候还要烦躁,比母亲偶尔清醒过来温柔地抚摸他时还要烦躁,“死的又不是你妈。”
但没想到听到这话,男孩哭的更加厉害,就像是要把全部的心事都给发泄出来。
他只有弄哭别人的份,根本不可能哄人,所以只是站在那里,异常沉默地看着。
突然之间,一声温柔的时意响起。
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面色苍白,但气质很优雅,她走过来,牵起男孩的手,轻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有一瞬间,他在这个人身上,看到了某种和她母亲很相似,但又稍微不一样的东西。
男孩在离开前,转头神色难过地看着他:“你一定要好好地生活。”
好好生活。
好朴素的安慰,和那些商业人士得体又情感丰富的悼词完全不一样。
他看着那对母子离开自己的视线后,才意识到,他们本来就是陌生人,这次分别后,可能不会有再见的机会。
时意,时意。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宋佳辛的抱怨里面。
只是相似的读音而已,原本也没有放在心上。他们约定了一场名为招待实际上给下马威的见面,就当是给好兄弟出气了。
但在转过头的那一眼里面,他很少见地错愕了一下。
手背又开始灼烫起来,烫得他连杯子都要拿不动,猩红色的酒液撒出来一眼,顺着手背往下滴落。
还真是凑巧,虽然对不起宋佳辛,但一时兴起之下,他也不是不能帮忙解围。
但对方好像已经不记得他了。
那股从童年开始就盘踞不下的阴仄潮湿无比强烈地涌了上来。
就像曾经打碎过的一个个玩偶一样,他没有丝毫怜悯地加入了这场霸凌之中,高高在上地望着这个柔软又纯良的少年,一次又一次被碾进地里。
他才发现,原来时意挺爱哭的。
被欺负狠了的时候会哭,看到难过的电影桥段时会哭,甚至是,他还会为了赵存这只蓄意接近他的,阴沟里的老鼠所谓悲惨的童年而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