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佑屈起一条腿,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两根修长的手指蜷缩起来,下意识摩挲着绒毯旁边的流苏。
“其实也没有为什么……我只是觉得他们和真实的人类并无不同。灵魂还是肉/体,哪一个才是更重要的?”他说。
汉娜:“唔,看来您是唯心主义。”
奚佑笑了笑:“和一个哲学系毕业的人讨论唯物还是唯心,这恐怕有欠妥当。”
“确实如此……但您应该已经把那些知识忘在脑后了,”汉娜接着说,“您在梦境中救人的行为非常宝贵,霍顿是一所和‘梦魇’打交道的学校,轻视‘梦’的人不可能当好这里的校长。您知道吗,第一任校长也曾经在梦境中经历过生死危机,但他选择了‘躺平’,因为觉得这都是假的,无所谓。”
“这也不能怪他……”奚佑听起来非常善解人意,这是富二代们的惯用伎俩,“大多数人都不会把一场梦当真……事实上,一开始我也无法共情,那些暴雨中的平民、大腿被卡住的李尔,我想过放弃他们,觉得那也未尝不可,总归不会造成任何实际影响。”
汉娜:“是什么让您改变了想法?”
奚佑闭上眼:“你在考核我吗,问这些问题。”
“可以这样认为……校长也要接受例行考核。”
“当然,可例行考核似乎不应该由秘书来完成,我们学校难道没有董事会?”
汉娜沉默了。
第二任校长天赋异禀,但非常不好糊弄;
这无孔不入的戒备、随时准备跑路的姿态、漫不经心的谈话风格……还有那些既挑剔又凑合的生活习惯,不动声色观察你却又大谈信任的商人行径………全都让汉娜感到招架不住。
在奚佑出现以前,她从未觉得自己对富豪圈的了解如此“浅薄”。
十分钟过去了,就在汉娜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奚佑说:“是为了我自己。”
“抱歉……”汉娜说,“我没有明白。”
“如果我丢下李尔等死、阻止救援队营救平民、在暴雨中对一个即将失去孩子的母亲视而不见……这对任何人都不会有影响,除了我。”
奚佑语气淡淡:“你看,这场梦境里的所有人,在梦境结束时都会消失。只有我会带着记忆继续‘活下来’,那座城市活在我的记忆里,那座城市里的人活在我的记忆里……当我抛弃良知和基本的同理心,那些残忍的行为也会永远活在我的记忆里。”
“所以,亲爱的汉娜,我要救他们,不是因为唯心主义,不是因为梦境完全‘真实’,也不是因为善良或者崇高……”
“而是因为自私,你知道吗,为了内心可以继䧇璍续保持平静。”
汉娜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良久,她轻声说:“您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奚佑动了动嘴唇:“过奖了,你也是一台与众不同的电脑……”
汉娜无言以对。
夜谈结束。
奚佑重又变得懒散。
他侧身往后一躺,手腕搭在软榻的侧沿,仅剩的一点红酒在杯底摇晃着打转。
汉娜说:“对了,您有查到和奚天临有关的线索吗?”
奚佑闭着眼,昏昏欲睡:“暂时没有。”
汉娜:“……很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奚佑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其实,我不太记得了。”
汉娜:“什么?”
“我不记得大哥去世那天的情景。”
“为什么要追查超凡者、为什么要去埃克郡等死、为什么生了一场重病……那些记忆十分模糊,一切的一切,仿佛都藏在迷雾之中;但我清楚地记得大哥喜欢吃什么,记得他最喜欢开的车,甚至记得十年前我和他相处的某个画面可唯独不记得那一天,他去世的那天。”
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奚佑向汉娜详细列举了奚天临生活的各种细节;
他的语调十分和缓,几乎有些娓娓道来的舒适,但那些描述日常生活的词语短句,却莫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我不记得了。
大哥去世的那一天。
雨很阴沉,阳光灿烂无边,天使张开双翼,树叶和枝桠沙沙作响………
但我不记得了。
嗯……不记得了。
奚佑双目放空,一动不动地侧垂着头,盯着地毯上某条繁复的花纹,似乎连眼睛都忘记眨一下。
很长一段时间,汉娜不敢出声,诡异的氛围萦绕卧房,软榻上的男人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似乎在确认那是否真实。但他依旧没有答案,也不想去追寻“为什么”,他只知道,为了探究大哥的死因,他要接触超凡者,要穿梭于梦境,要管理这所学校,要……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