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安楠所想的一样,安桦确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能皱着眉看着自己的弟弟,反复思索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觉得不舒坦。
安楠出言点破了他:“兄长,你是不是……寂寞啊?”
安桦比安楠大了八岁,年少时起就混在了军营里和一群老爷们儿打交道,身边从来没有伺候的人,刀枪底下命数不定的人,至今也没有过娶妻的打算。
多少次皇帝明里暗里想要给他指个婚事,他也是宁可交兵符也不愿意和谁随便成家。
但这么赤条条一个人活在人世间,总会有那么一些时候,希望孤独远离自己。
安楠说这话并非是为了刺安桦的心,而是站近了,又悄悄问他:“兄长,你年后就要回东境了,不去见见王……”
“哪是那么好见的,见了又能如何?”
安桦嘴上这么说,面上也是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可是当天夜里,他回想起安楠的话,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堂堂镇守东境的大将军,竟然摸黑爬起来,又偷摸溜出去,城门一开就出城溜达去了。
没人知道他要去哪里要做什么,王清允在清晨去了自己留在北山的窑口,一下马车就看见入口处的树根前,安桦靠在那里打盹,连忙上前叫醒他。
“将军,将军?”
安桦听到这极其细的声音就睁开眼,朝跟前人说道:“我过来看看。”
王清允触碰到安桦冰凉的手,先将自己的手捂递给了他。
窑口里面的人听到动静,赶紧出来看,还没看明白来人,就被王清允两脚给蹬在雪地里,“一群吃白饭的,来了人也不知道请进去,咱家养着你们光顾着打盹偷懒了!”
王清允在司礼监待着,平日里装模作样耍威风也习惯了,这会儿见安桦受了冻收不住脾气,就差将下人给发落。
安桦说道:“我偷摸来的,还能让这几个人知道,以后怎么混?”
王清允转头看他,心里头高兴这人愿意来找他,又担心安桦冻坏了。
“将军等久了?”
“不久。”安桦也不说到底多久,他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土,把手捂还给了王清允:“你拿着吧,我皮糙肉厚的又不怕冷,跟你……讨口酒喝?暖暖身子。”
“我不常来这边,或许……只有下人们喝的白酒。”王清允说。
“就是要那种才好,喝两口就热了。”安桦说着就往里头走,王清允就在后头跟上去。
他身后那些个小太监也是懂事乖顺,赶紧安排:“之前送来的碳抬过来烧,把酒也送上来,再准备两个下酒的菜,没看见爷爷在么?!利索点!”
这里的窑口是王清允为数不多的私产,他名下没什么房屋田产,留着这里也只是因为他自己爱好瓷器,喜欢自己做点小东西。
前两日他过来自己捏了几个茶盏,今日刚好烧出来了,就过来看看。
桌上摆了酒菜,倒了两碗酒,他和安桦对坐着,手底下的小太监又把他捏的茶盏拿过来给他看。
“爷爷,烧坏了两个,就剩下一只,您看……”
王清允把那只青色的茶盏拿在手上把玩,他倒没生气,反而是说:“好歹是剩了一个。”
“留着自己用?”安桦问他。
“不用。”王清允笑了笑,“奴才自己的小爱好罢了,自己做的成品都找了个柜子收起来。”
安桦喝了口酒又问他:“自己做的有多少了?”
“几十个,没数过。”王清允平日里都是掐着声儿说话,要尖细一些,但和安桦说的时候他就变得很放松,是很柔和的。
很多事情他不会掰着指头去数,但即便是这样,从茶盏数量的增长,还有此刻见到这个人内心抑制不住的欣喜,还是可以知道他太久没见安桦,孤单得也太久了。
“有两三年没和将军这样说话了。”王清允不吃东西,像在宫里伺候贵人那样,用筷子给安桦夹菜:“怎么今日想起来找奴才?”
安桦不回答问题,而是说:“我不把你当奴才,你不用这样低声下气,湛霖。”
对于王清允来说,这世上有三种人,一种是想巴结他,上赶着喊他“王公公”“王爷爷”的,一种是瞧不起他,骂他“臭太监”“臭阉人”的,还有一种就是安桦这样的,见他第一眼是个人,从此以后便都是的。
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忍不住抬着眼睛看,心里头估计在想王清允和安桦这是如何了。
谁知被那双狐狸眼冷冷瞧回来,说:“出去侯着。”
王清允心里头明白,但忍不住问了句:“不是奴才是什么?你身份这样尊贵。”
他们两个之间,有些话说破了,反而会让人觉得心里头难受,王清允之前不是没有小心试探过,安桦从来都不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