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记忆中,李年最经常展现出的一面通常是阳光又无害的,笑容开朗得像长青的香樟树,只第一眼便能让人心生好感,比起出色的外表,他的独特气质更能让人印象深刻。
这样的李年,甚至在他面前也没有丝毫改变,曾经的李佑分不清那到底是面具还是真实为人,他嫉妒又羡慕着对方,因而忽略了很多细节。
或许在李年眼里,他这个拥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和他所交往的那些人没有任何区别,不值得他为此高看一眼,而有所改变。
而今天,李年向来完美无缺的面具终于开裂了一角,尽管只是小小的一个边沿,却还是让对情绪感知敏锐的他察觉到了。
尽管伪装的很好,但他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试探,他的问话带了一种隐性的攻击,若有似无地压迫着被提问的人。
客厅静了下来,林叔离开了,只剩下三人僵直对立着,长久的静默中,空气都有些剑拔弩张。
李佑呼吸清浅,在面对傅丞和李年,他早已没了最初的胆怯情绪,他嗓音很稳,一字一句:
“我不想说。”
短短四个字,掷地有声,毫不掩饰的拒绝态度。
话一出口,李年的表情便僵住了,笑容像被定格在了那弧度完美的唇角,他眸光闪动着些不可思议,可表情却多是呆滞。
只有傅丞的眼神动了,他胸膛起伏了下,却站得纹丝不动。
话说完,李佑就想抬腿走。
他不想探究李年今日的反常,也实在不想勉强自己和两个明显状态不对的人周旋。
不喜欢就拒绝,这是他早该学会的人生第一课。
只不过启蒙老师不是父母,也不是学校,而是贺晁。
从冰箱里拿了果汁,李佑路过客厅时目不斜视,径直往楼上走。
脚步刚踏上台阶,他再次被身后的人叫住了。
这一次,开口的人变成了傅丞,他原本温润的音色变得有些暗哑,像喉咙受了伤,艰涩又沙哑:
“对不起……”
一句道歉,没头没尾的,却成功让李佑停下了。
他没动,也没回头,心里没什么感觉,他只是在评估这句道歉有几分真心实意。
他很久没见过傅丞了,也不知傅丞是经历了什么,才会纡尊降贵地来对他道歉。
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顿了几秒,李佑很快便再次抬腿上楼,一言不发,完全无视了身后的两人。
脚步声渐远,等到人彻底上了楼,李年才终于忍耐不住,挤出一声嘲讽:
“这就是你道歉换来的结果?”
时至今日,李佑的视而不见已不能令傅丞感到难以忍受,许是见得多了,连李佑丢给他的一个背影都觉得稀松平常了。
深夜睡不着坐着发呆时,他也曾想,自己还真是犯贱,非要追着一个回不去的人。
可没人知道他和李佑的过往。
那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小秘密。
与楚之昂,李年与其他人都无关。
在被关在家中的日子里,那一张面对他笑得漂亮乖巧的脸总在回忆中重复出现,毫无保留地对他伸出手,小心地拉住了孤岛一样的他。
八岁后,他的生活就乱了。
他只不过施舍了一点廉价的善意,就惹得那人像个傻子一样把他当成了全世界。
可笑又愚蠢……可那点微不足道的情感却是他在荒芜世界中感受到的唯一真心。
失去了才幡然醒悟,那点被需要像氧气,给予了他每一次呼吸共振。
抽离掉后,他的每一次胸膛起伏都沉重无比,迟钝地,像要生锈腐烂在骨架中。
他好像说过很多违心的话,可那一句道歉是真心的。
李佑是他的解药,也是真的。
在没见面的日子,他见到了父亲,也学到了很多。
丛林的王者不是敏捷的猎豹,也不是凶猛的雄狮,而是最有耐心的猎手。
他吓走了一只小鹿,短时间内无法捕获,他唯有静待时机。
良久,傅丞喉结上下一滚,他垂下眼笑了,隐匿在头顶光影下的表情有些阴测测,嗓音却诡异地带了些笑:
“我知道他的志愿。”
李年眉头轻皱,不自觉转头去看:“你怎么会知道……”
傅丞无心多说:“不重要。”
李年松开搭他肩膀的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很快,傅丞像是想起什么,又动作极快地转头面向他,嗓音不再是不疾不徐,而是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急切:
“我想报考江市大学……!”
这一次,李年的眉头是切实拧了起来,他不解道:“不是早就定好了海城大,怎么临时改志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