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无双走到他面前,俯身斜望,那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他才近乎不可思议地,颤抖着呢喃:“陛下?”
无双眼角带笑:“怎么,不认识了?”
燕归瞬间回神,急促地站起,欲行跪礼,但被无双轻轻捉住。
他那原本沉稳的语调此刻显得有些颤抖:“陛,陛下,您,您怎么来了?”
他自从搬来了青芜宫,已经许久没见过无双了。他觉得是自己脏了,她不愿碰他,心里便更是觉得对不起她,便也不敢去求见,只能日复一日地在这宫里等着,等她何时能对自己施些怜悯,来看看他。
燕归眼中一片湿意,他轻轻地试探性地捉住了无双的衣角,手指都似乎带着些许颤抖。
无双察觉到他的动作,微微一笑,豁然拉住了他的手腕,领着他走进正殿,殿内静悄悄,显得略显落寞,竟是连一个伺候的人也不见。无双环视一圈,问:“宁乡呢?”
燕归轻叹一声:“他从春天就一直病着,臣不忍让他勉强伺候。”
他娴熟拾起木勺,从后院的石缸里取了清水,倾入一只古旧的铜水壶中,又点燃炉火,开始煮水。壶内很快传来了轻柔的沸煮声。他翻开架子上的茶叶罐,正准备取茶叶,却忽然顿住。
“怎么了?”无双眉梢一扬,疑惑地问。
燕归尴尬一笑,转过身,脸上带着淡淡的愧疚:“是前年的陈茶,怕怠慢了陛下。”
无双轻轻摆手:“无妨。”她看着他熟练地烧水煮茶,却忽然觉得有些唏嘘。
燕归是金尊玉贵长大的贵公子,纵使在青宫为待诏公子之时,素来也是不肯委屈自己的,何曾有过此般日子?
无双坐在凳子上,瞧着他忙活着半响,而后端了两杯茶到桌子上。茶水有些浑浊,但那持着茶杯的手,却十分优雅。
无双轻轻啜了一口茶,示意他坐下,又细细地打量了他一番。燕归有些不自在地耳尖泛红,他轻咳一声,带着些许羞涩地问:“陛下……可是有什么不对?”
无双微笑,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轻轻道:“寡人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燕归眨了眨眼,不知她是何意,却也温顺点头。
破天荒地,无双伸手轻轻摸了摸他消瘦的脸颊,她的触碰柔软而冰冷,引得燕归一颤。
她缓缓道:“从前有个小姑娘,她生下来不到五岁,便被自己的高祖母接进了宫养在身边。她的高祖母是个十分伟大的女人,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越发多疑,越发喜怒不定……”
无双缓缓地,给他讲了姬虞的故事。从她幼时悲惨的回忆,到与燕归的相识,再到她的荒淫无度,再到最后惨死。
燕归听着这个故事,脸上的血色却逐渐褪去。
无双见状,放低了音调,问:“你知道,寡人给你讲这个故事是因为什么吗?”
燕归脸色已是苍白,他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颤抖着摇了摇头。
无双微微一笑,又道:“她死前向一个人许了两个愿望,一愿自己不再如此荒唐,能成为像她高祖母那样兢兢业业的明君,二愿曾经背叛过自己的人,在自己脚下摇尾乞怜。”
话落,霎时间燕归明白了一切——他明白了姬虞为何会一夜之间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他也明白了为何原本蠢笨的皇太女能如此轻易地将他困在青宫;寸步难行;他还明白了,自己今日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随即紧握成拳。双眼赤红,其中充满了愤怒、不甘和深深的痛楚。
那双如白玉雕刻的手,青筋浮显,一股暴戾的气息将他环绕。就在无双以为他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掐死自己的时候,却见他深深吸了口气。
那双苍白的唇微微开合,他颤着声音问:“你…可有片刻……爱过我?”
男人消瘦脸颊上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地看着她,满是期待。无双犹豫了片刻,却摇了摇头。
“不曾。”
话落,燕归似乎被重物击中,身体一阵晃动,赤红的双眼里,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他踉跄后退,撞在背后的重木架子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嘴唇颤抖道:“你骗骗我,你骗骗我好不好?”
见他绝望模样,无双再次摇头,又道:“姬虞的愿望达成了,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我让你衣食无忧,只是,也仅仅如此了。”
话落,她转身走出了房间,留下燕归独自站在那里,泪水滑落,溅在冷硬的地砖上。
他侧首,目光落在桌上的那串风铃上。一股愤怒涌上心头,他伸出手,欲将它摔个粉碎,却在即将要落手的一刻,突然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