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突然拔高声音打断了他,张九龄愣了下,见谭昭昭朝天翻动着眼珠子,笑意更甚,顺便改了口:“三郎,我与昭昭,从未曾将你看做不全之人,此事本为不幸,我与昭昭皆非将他人的不幸,当做笑谈,贬低侮辱之人。”
张九龄说到这里,神色严肃了下来,高力士绷着的脸逐渐缓和,只看着谭昭昭不做声,像是在等着她发话。
谭昭昭迎着高力士的视线,瞪着他道:“怎地,你难道还在怀疑?”
高力士心里的委屈又开始乱窜,道:“我在长安有亲人,亲人却讨厌我,不肯再见我。每到年节万家团聚时,我总是孤身一人,那时我总是无比庆幸自己须得当值,无需面对满室的冷清。张相同九娘夫妻伉俪情深,传遍了朝堂上下,我经常能听到他们打趣议论。我有时候就想,我也能娶一门妻子,回到府里时,有个人陪着,能说几句话,可能说不到一道去,不同于仆从,总归是亲近些的人,日子也能好过些。”
在李隆基身边,高力士最为得宠信,但并非他一个近身内侍,还有如袁思艺等人与其暗中相斗,腥风血雨不亚于前朝政斗。
高力士长居于李隆基寝殿旁的帷帘中,几乎日夜伴在君王左右,殚精竭虑步步为营,片刻都不得放松。
谭昭昭暗自叹了声,温和地解释了缘由,张九龄听到与自己所猜测一样,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你让我与大郎,如何替你操持?于公于私都是在难为我们。你更清楚,对方将女儿嫁给你,是为了你的权势,想要借势升官发财。三郎,你要排解寂寞,无需如此做,实在不值得。”
想起高力士在长安坐拥的家财,谭昭昭几眼不客气了,道:“高三郎,你已经足坐拥万贯家财,以后不许再收受钱财,什么臭鸡蛋烂菜叶都往朝堂上塞!”
高力士气得冷哼,不服气盯着谭昭昭,见她神色严厉,僵直了下,悻悻垂下了头不说话。
谭昭昭却没放过他,追问道:“你是我与大郎的亲人,你这般做,让大郎置于何处?别的官员会弹劾大郎,说是高郡公举荐了那么多官员,为何他们不可?大郎就是嘴上说说,伪君子罢了!”
高力士憋着的一股气,听到亲人二字,莫名其妙就散了。
李隆基身边的内侍虽多,却无人能与他相比。他在李隆基尚在幽禁时就陪伴其左右,彼此之间的情分难得。
高力士是聪明人,他已经足够位高权重,势力再大些,就过了。
张九龄见高力士沉吟着吭声,此事甚关重大,便笑道:“三郎难得来,先别说这些沉重的事情......”
高力士抬眼,慎重其事道:“可!”
张九龄一愣,转头看向谭昭昭,她抬眼回望,与他双目相对,眼里浮起了笑意,道:“好吧。”
兴许张九龄不清楚,谭昭昭却隐约记得,高力士很是重情重义,他得知李隆基驾崩之后,伤心欲绝吐血而亡。
以谭昭昭对高力士的认识,他的确重情义,兴许是自小颠沛流离,在勾心斗角中长大,遇到一丁点的温暖,就会倾尽全力报答。
张九龄见高力士就这般随意答应了,失笑道:“倒是我多虑了。”
高力士看了眼滴漏,道:“我出来已有许久,要回宫去了。”他犹豫着看向谭昭昭,难得腼腆地道:“好似有些肚饿。”
谭昭昭怔了下,指着案几道:“栗子糕先前方蒸了出来,你先吃些填补一下。”
高力士捡了块栗子糕,道:“可有酒酿糖蛋?”
谭昭昭撇了他一眼,吩咐眉豆去让灶房煮一碗,不放糖,只放酒酿。
“少吃糖,尽量不要吃糖,对身子不好。”
大唐人喜甜,吃食都甜得很,除了穷人吃不起糖,权贵们都身形肥硕,与吃糖不无关系。
谭昭昭与张九龄,张拯的身形都显瘦,与她平时的饭食习惯有莫大关系。
栗子糕清淡,酒酿煮蛋也一样如此,高力士却吃得甜滋滋,谭昭昭又开始替他操心,管束着他,像是以前那样,细心温柔,像是幼时阿娘哄他时的呢喃。
吃完之后,高力士就起身告辞回宫了,谭昭昭与张九龄将他送到门外,他叉手道别:“我会回绝亲事,张相被弹劾之事,无需太过操心,定不会有事。”
谭昭昭估计高力士会帮着说话,见张九龄未曾做声,便未多言,颔首道:“天气冷,骑马慢一些。”
高力士含笑应了,翻身上马依依不舍离开,护卫们呼啦啦围了上前,拱围在他左右,朝小巷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