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不识垂眸,视野穿过层层门扇,将酒楼里的情形一目了然,他指上托着裱金纸,经过调笑的人影,金银酒器反射红影映在庄不识面上,旖旎无比,裱金纸隐隐发烫,庄不识在楼内搜寻无果。适时门扇里的人声毫不遮掩地传遍了酒楼,声大如吼,落入庄不识的结界:
“你们有所不知,周员外是先服毒又纵火,可怜周宅百口人性命。”
“周员外善声在外,他人刚遭变故,怎可这时候捕风捉影,寒了人心。”
庄不识眸间忽沉,人形一晃,眨眼来到那扇门外,正是昏时执折扇的人。
“你们瞧瞧,也就成钦老弟这么实诚。你还不知道,柳之元的事跟周员外撇不清关系。”
“这等无稽之谈,不足为据。柳之元回来前,不也传是游小少爷为夺家产暗中谋害柳家主。流言诛心,险些又害了条人命。”
折扇重重摔在桌案上,成钦动了气。
“成老弟所言有几分道理,游小少爷是烈火烧出来的真情所感,柳之元能侥幸逃生,固然是好事。可周员外是另一种情形,我若不是亲眼所见,哪敢在这里危言耸听。”
坐在上首的人镇定自若,指了指上方:“好歹是自家兄弟,岂能让人污蔑。我也是憋在心里不吐不快,才在这里同诸位说道。酒过睡醒,大家只当廖某胡言乱语。”
他继续道:“柳之元出事那几日,我刚好走商到郸城附近,遇到一重伤之人,本着救人命胜造浮屠,我请医问药,这人眼看命不久矣,可能不甘遭人灭口,便将谋害柳之元的实情告知于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仍有疑虑,不敢冤枉好人。谁知——”
顿了顿,隐忍良久,他才道:“我原本猜想是柳之元祖上在外为官多年,惹来杀身之祸也不稀奇。可回到城里,无端流传游小少爷谋财害命之说,实在荒唐,我跟两人有些交情,他们之间有无嫌隙用得着别人编排。我觉察有异,暗中派人盯着,老天开眼,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传言能在几日迅速被人知晓,竟是周宅的下人参与其中。”
“周宅好端端地跟柳家无冤无仇,怎么突然在柳之元死后对未亡人口诛笔伐?”有人看出其中破绽急道。
“有无怨仇,廖某不知。如此反常的举动同善人的名声不相配。”
房间内燃着极重的熏香,暖得里面的人只着薄衫,满面汗珠。上座人面色不见红光,裹着厚氅,想到某些场面,血丝隐隐爬上双眼:“实不相瞒,我在知晓柳之元遇害后,心怀侥幸即刻赶到郸城,当时情景至今令我心悸不已,客栈的人尸首分离,碎肉残骨,常常夜半梦魇,怨恨鬼哭不止于梦境。我廖知佲每每回想,手脚冰凉。”
廖知佲在城中也是富贾之家,行商为人不拘小节,仗义疏财,颇有些威望。他手遮住眼睛,让自己从梦境中逃离。
“行凶之人被人收买故意污蔑周员外,也不可知。空口无凭,又无铁证,跟诬陷当初游小公子如出一辙。如今周宅惨案,周员外百口莫辩,幕后真凶想要死无对证,大有可能。”
“传言也不尽是空穴来风,柳之元回到柳宅后,不曾出门见客,屋内门窗紧掩。一度有人称其是恶鬼怨念过重,执念在世间不散,锁人生魂。”
“是,这也是周员外的手笔。”廖知佲的脸藏在手掌后,不急于辩解,唇角扯起苦笑,等人吵过一圈,他闷声道:“我到郸城尚未见柳之元尸骨,可消息先一步传到柳宅。游小少爷体弱多病,受不了这等刺激,药石罔效,才让外面有了泼墨的可乘之机,可怜游小少爷不仅承受锥心之痛,还被恶人利用。我愈加信了杀手所言,想到此人可能藏在浮图城中,对游小少爷不利,更是心急如焚。直到柳之元死里逃生,对方才露出行迹,不曾想到是周员外,知人知面不知心。”
“自柳之元在青天白日出门,谣言不攻自破。周宅便不对劲了,整日大门紧闭,到周宅的掌柜都要从侧门引入。有人见到周宅的下人鬼鬼祟祟在柳宅打探,周家附近烟雾弥漫,据说周员外请了道人做法,驱鬼镇宅。”
“周宅大火若是下人失察,不慎翻倒香炉走水就在情理之中。”
“你们可知,周宅的这场大火跟柳之元遭遇相同,皆是被人暗中下毒,毫无知觉地葬身火海。”
廖知佲语落,如一记惊木在酒楼回响。
众人盯着震颤的酒水,五内翻腾,犹如亲眼看到现场。
成钦无心敲折扇,问:“周员外又不是走火入魔,仅凭臆测定他污名,实在让人不能信服。周员外此刻人不能言,他要柳之元的命,总不能弃自己的善名不顾,只为了身败名裂。廖兄可知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