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没能找到而是根本没去找。
滔天的海浪足以吞噬一切生命,而比深海海域更加危险的,是暴怒的艾伯特侯爵。
阿曼达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宽慰的话语,忽而感觉握着自己双腕的手掌一瞬失去了力气,面前的少女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向地面摔去,阿曼达赶紧伸手扶住了她,与她一同跪坐在地面,耳畔响起干涩无声的哭泣。
那是一种痛到极致的悲怆,发不出声音,也流不出泪水,只有粗糙的气声撕破静默的黑暗,绝望地流淌进无尽的深渊。
在萨拉婆婆说出方俞投海自尽的消息时,方悦只觉脑海里一片空白,震惊、荒谬与不可置信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再回过神来,她已经来到了艾伯特家族的主宅。
来到这个囚/禁了哥哥六年的地方。
方悦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越过高墙、怎么避开守卫,荒芜的脑海中只剩下哥哥温和的笑容和死亡的噩耗,恐惧与痛苦不断撕扯着她的神经,思念与悔恨将她一步步推上审判台。
她失魂落魄地来到这里,无望地等待着一个渺茫的希望。
或许只是误会,或许只是谣传,或许哥哥还住在这的某个房间里,或许她还能再见他一面。
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等待她的不是笑容温柔的哥哥,而是被加上细节的死亡。落定的宣判重重地砸在方悦的心头,发出沉闷的响声,方悦在听到“遗体”的瞬间,觉得有一部分的自己也应声死去了。
阿曼达胸口闷痛,无言地看着痛苦的少女,看着她布满裂纹的灵魂轰然倒塌,阿曼达的心里一片凄凉:
方俞先生要是知道方悦小姐会这么难过……那天……会不会就不跳了呢……
阿曼达是继萨拉婆婆之后的女仆长,萨拉婆婆在职期间对她很是关照,她在离开之前特地嘱咐阿曼达要多照顾照顾方俞先生,她说方俞先生本不该在这,她说方俞先生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说方俞先生是一个很好的人。
是啊,清澈、沉静、纤尘不染,方俞先生是一个多好的人啊。
阿曼达一直记在心间,尽心尽力地照顾这个命途坎坷的青年,但谁能想到,就在五天前的那趟巡游中,方俞先生竟然跳下了游轮,了结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留下了无尽的苦痛,赠与他最珍视的妹妹。
方悦:“不会的……不会的……这不是真的……一定是我最近做了什么让侯爵殿下不悦的事……殿下才让你这样说来惩罚我对吗……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去找侯爵殿下……这就去道歉……”
多年精神上的凌虐折磨已经给少女戴上了无形的镣铐,少女下意识地忏悔、认错,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就要往门外冲。
阿曼达急忙抓住她的手腕,紧张地说道:“方悦小姐,您冷静一下,侯爵殿下对这件事非常生气,已经下令把方俞先生所有的遗物都烧了,您现在去找殿下也会被迁怒的。”
虚幻的妄想被无情地击碎,方悦像是被雷击中一般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重复道:“都烧了?”
阿曼达艰难地点头:“都烧了……”
空气好像一瞬凝固了,阿曼达仿佛能听见血肉撕裂的声音。
那是一颗艰难跳动的心脏,最后的悲鸣。
阿曼达:“不过还有一样东西……”
阿曼达起身走到床边,抬起床垫,在床板上摸索着,拿出一本纸质软本。
阿曼达:“这是方俞先生之前的日记……我把它藏起来了……没人知道……”
方俞先生被禁止和外界通讯,记日记是他为数不多聊以慰藉的方式。方俞先生会随身携带日记本,半年前他用完了这本,请阿曼达为他拿了一本新的软本,才将它留在了房间。
五天前的那一晚,震怒的艾伯特侯爵在游轮还没靠岸时便怒吼着砸碎了与方俞先生有关的一切,当场下令烧掉他的所有物品。
阿曼达回到宅邸时,本宅内的仆人已经在收整焚烧方俞先生的物品了,她急忙抢进方俞先生的房间,将无人知晓的日记本带出藏到自己床下,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还残留着方俞先生气息的房间在一夜之间被付之一炬……
她无力阻止盛怒的侯爵,但她仍旧想留下一点方俞先生的痕迹。
哪怕是一本日记也好。
方悦接过日记本,看着上面熟悉工整的字迹,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情绪,抱着日记本失声痛哭。
哥哥从小便有写日记的习惯,他在终端上记录了数年的过往经历,后来终端被艾伯特禁用,他再度拿起了纸笔,依旧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没有溺毙于无尽的折磨,没有麻木没有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