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看见的, 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款冬,他所在的, 也不是他想为之改变的大梁。
汽车的鸣笛声, 电视的嘈杂声,还有医院走廊里时有的孩童哭闹声,都在提醒他,他的灵魂竟然已经回到了现代!
但他却没有任何的震惊讶异,仿佛灵魂是没有情感的一般, 他平淡地接受了眼前看到的一切, 包括——躺在病床上的“自己”。
心电仪显示屏上有规律的线条跳动, 以及氧气面罩下微弱的呼吸起伏, 都表明, 病床上的“自己”还没有死,只好像是成了植物人。
他仿佛是站在了床边, 沉默地看着“自己”,他没有任何的想法, 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这样看着。
突然,病房门开, 进来了一个佝偻着身的妇人,穿过了他的灵魂, 坐到了病床边,也是这样安静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过了很久很久,白天也成黑夜,这个妇人终于开口说了话,语气平淡:“故知,为什么,你还是不愿意醒。”
她像是知道得不到答复般,只是自言自语,却还是在重复:“故知,为什么,你不愿意醒。”
如此喃喃重复很多很多遍之后,她陡然扬高了嗓,声音也变得尖锐刺耳:“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醒!”
她像是疯了一般揪住了自己的头发,质问着病床上的人,也在质问着自己:“大师明明说,你的身体里还有魂魄,可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醒!”
她的双眼也变得通红,“你是在报复我对不对,报复我从前打你,报复我不爱你,只爱你的父亲。”
她猝然噤了声,重重喘了一口气,嗓音沙哑,尾声越来越小:“可我,终究是你的母亲啊,我又怎么会……不爱你。”
这句话仿佛一道铃,在步故知耳边炸响,他终于认出,这个老态尽显的中年妇人,是他的……母亲。
但他并没有多看她一眼的意思,反而是似有所感地再一次看向了躺在病床上的“自己”。
很快,他发现,病床上的身躯中似有什么在挣扎,几乎在下一秒,他便知道,那是大梁“步故知”的灵魂。
而那个灵魂却好像是看不见他,只是在不断地挣扎,好似被困在这个身躯中,既不能融入,又不得解脱。
步故知的母亲开始低低地啜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的语调突然变得阴狠,“我明明也爱你,不然我怎么会生下你,又怎么会独自抚养你长大,但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猛然抓住了病床上身躯的手,宛若癫狂:“你说啊!你说啊!你要么干脆地去死,要么马上醒过来!你这样,你父亲是不会来看你的!只有我!只有我会来看你!”
她像是提醒了自己什么,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突然凝聚在一起,却不是在看病床上的人,而是看着氧气面罩和床边多余的枕头。
她的手在颤抖,却没有任何犹豫,摘下了“步故知”脸上的氧气面罩,但只这样,是不会让“步故知”立马死亡的。
“步故知”身体里的灵魂也像是明白了她要做什么,挣扎地越发激烈,就像一条在布满血腥鳞片的案板上的鱼,明知自己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却仍在不住地跳动着。
步故知的母亲颤抖着拿起了枕头,双手悬在半空中,凝滞了几秒,但也只是几秒钟时间,她便迅速用枕头压住了“步故知”的脸。
就连植物人,也身躯抖动着挣扎了几下,可步故知的母亲却没有丝毫地放松,直到,她知道“步故知”真的再也醒不过来的时候,她浑身失了力,瘫倒在了“步故知”的身上。
身下的身躯彻底变得冰凉,她也安心地闭上了眼:“别怕,你父亲会来见你的。”
步故知冷眼看着这一切,这个女人选择这么结束这个身躯的生命,也不能让他触动分毫。
他唯一从中看出的是,原来他与大梁的“步故知”当真是交换了灵魂,但那个人却用不了他的身躯,反而被困在了他的身躯之中。
而随着这个身躯的生命体征的消亡,那个人的灵魂也跟着彻底消散,就像是——灰飞烟灭。
他下一瞬生的想法是,冬儿终于可以没有后顾之忧了。
冬儿……冬儿……冬儿是谁!
他恍然醒悟,他早已不属于这里,他属于另一个人,他属于款冬!
就在此时,杂乱的声音开始淡去,一声声“夫君”灌入他的灵台,周遭的一切也开始模糊、扭曲、旋转。
一阵白光过后,他下意识地抓住了什么,又倏地睁开了眼,他终于看到了,他的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