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期肝癌会如摧枯拉朽般夺去病人的生命,通常整个过程也用不到半月,而这个哥儿的状态,自然不是这个过程的开始。
——他已活不了几天了。
步故知的手逐渐地攥紧,突然,毫无征兆地,他起身往床头,直接掰开了病人的嘴,动作还记得轻柔,可即使再轻柔,也惹来了病人痛苦地挣扎。
病人牙龈处不断渗出的血,深深扎进了步故知的眼,他不死心,略微抬起病人的鼻尖,又看到了已凝近黑色的血痕。
以及手下触到的病人滚烫的体温,这一切症状,都昭示着,这个病人确是肝癌晚期无疑。
步故知愣了一愣,后慢慢地收回了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孔老大夫面露不忍,翻开了药箱,取出了止痛丸,递给步故知:“你来喂他吃吧,好歹也能...减轻一些痛苦。”
步故知没有立即接下,他怔怔地看向孔老大夫,少有的语速急切:“黄柏、桑寄生、菟丝子、蛇床子、虎杖、半枝莲、白花蛇草、龙葵、何首乌、桃仁、赤芍、丹皮*可缓解肝积之症,对否?”
孔老大夫默默合上了药箱,没有应声。
步故知又继续:“艾灸三阴交,加之服用真武汤、十枣汤、五苓散*,可逐水、利水消肿。”
孔老大夫拿起了碗,准备外出寻童子接水,好让病人服下止痛丸。
可步故知挡在了他身前:“火燎刀刃,白酒拭之,再切开流脓处,排出脓液,若有腐肉,再清除填塞以纱条,定期清理换药,可治皮肤溃烂。”
孔老大夫站住了,他也同样看向步故知,眼中多了几分痛心,几番欲言又止,终是化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晚了啊。”
说完,逃避似的,绕过了步故知,往外屋去了。
步故知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直到孔老大夫端着干净的水进来,依旧如此。
孔老大夫停在了步故知面前:“你来喂吧。”
步故知没有反应。
孔老大夫顿了顿,态度陡然强硬:“这是唯一我们能做的了。”
步故知浑身一颤,像是被驱使般接下了那碗水:“可,明明有机会。”再一声语有颤抖:“他明明有机会!”
步故知不是没见过将死之患者,也不是没处理过医药无救之病人,可那些情况,都已是触到了无论中医还是西医所能治疗的壁垒。
况且先前的治疗,也已极大地延长了患者的生命,他会为此而感到惋惜,但绝无愧在心。
可,这个哥儿,只要再早些来找孔老大夫,即使他没有穿到这个世界,仅靠孔老大夫一人,也足够挽救这个哥儿的生命。
“世人多崇巫医,已是根深蒂固,非你我二人所能改变。”孔老大夫闭上了眼,缓缓叹息。
步故知追问:“巫医不也是医吗?还有先生你说过,官府不也是会定时从万善堂拿药吗?那分明就是为了交给巫...”
“住口!”孔老大夫一斥。
步故知攥紧了拳,指甲几乎要划破掌心。
“老夫对你多有交代,你都忘了吗!”孔老大夫恨铁不成钢。
步故知感受着手心的疼痛,但如此才能让他清醒,不至于陷入无能为力的泥沼:“不说,难道问题就不存在吗?”
孔老大夫抢过步故知手中的碗:“说了,问题就会解决吗?!”
步故知如遭雷殛,他一切的不甘,一切的不解,都如大火灼烧而过,只留下余烬,黑灰一片,又蒙上了他的心,余温还在炙烤着。
孔老大夫喂完病人服下了止痛药,将剩下的一瓶全留在了案上,提起了药箱,领着步故知来到外间。
小童独自一人站在院中,不停地向山中张望,听到了孔老大夫与步故知的动静,猛然回头,脚步蹭挪,显然是有话要与他们说。
孔老大夫走到了小童身边,略微弯下了腰:“小郎君,你爹爹何时回来?”
小童将手藏到身后,又低下了头:“爹爹说,他要很晚才能回来,让我记得问你们,阿爹怎么样了。”
孔老大夫不知要如何回答,只能安抚地摸了摸小童的头,死生之事,实在不好让小童转达。
小童很久都没等到孔老大夫的话,疑惑地抬起了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清澈见底:“阿爹会好起来吗?”
这显然是小童自己的问。
孔老大夫的手僵住了,他不忍心告诉这么小的孩子,你的阿爹再也好不起来了。
步故知也默默地走到了小童身边,高大的身影为小童遮住了炽热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