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置物架和上面的杯子毛巾倒了一地,装配的把手以一种十分清奇的角度被外力掀开,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一个圆头。似乎是因为有人想关水连带着不小心掀翻了置物架。
肖搁走进去拉开他,去关了淋水器,蒙蒙雾气渐渐散去。
他说:“我来就行,你出去吧。”
但言镜没动,肖搁蹲在地上收拾东西,他就一直站在那里。
肖搁知道他在看自己。
私自将言镜从马戏团带回家里,藏起他身上携带的枪和炸药,明明很想搞清楚言镜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却始终没问过一句。
再过一会儿,肖搁心想。
反正时间还很长。
他不会让任何人再带走言镜。
言镜的脸上只有浅浅的几道掐痕,因为皮肤太过白皙才显得可怖。
肖搁后知后觉地想起他的伤,回头说:“先穿上衣服,去客厅……”
他回头的那一刻再说不出话了。
雾气散开,言镜裸露的身体上出现密密麻麻的针孔痕迹。
胳膊,脖颈,大腿,臀部。
连着一大块一大块的青紫的小点,胳膊上的最多,大多是新添上的,微微地肿胀,几乎要渗出血来。
肖搁眼神暗了下来。
而言镜后退一步,在他眼前慢吞吞地穿上肖搁的睡衣,动作间将身上的所有痕迹展示无余。
肖搁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
要在他脸上看到心疼说起来是一件很奇幻,也很奇怪的事情。
但言镜可以。
言镜穿的是一件枪灰色的缎面睡衣,他看起来年纪还小,身形却和肖搁差不多了,穿上一点也不显得衣服大。
他们相隔无言,言镜始终不说一句话。
肖搁却忍不住了,无数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叫嚣,但他逼着自己此时忘掉,他叫言镜:“镜子。”
“镜子。”
“镜子。”
言镜手指无意识地攥着衣袖。
肖搁不依不饶地拉住他的手,靠近他说:“镜子,应我。”
肖搁从小就觉得,言镜好脆弱。
就像雪花那样,落在手心,下一秒就会融化。
总是苍白无力的,带着冰冷的温度,小小的那么一只,是漂亮至极却易夭折的娃娃。
本以为他永远地停留在某个时刻。
烈火带走弱小的生命。
假的,他被骗了。
竟然是假的?
肖搁不知道自己是该惊喜还是懊恼。
他感觉不到了。他只觉得混乱。
在他手心里的,是跳动的,温热的,是鲜活的言镜。
言镜道:“哥哥。”
他漂亮的脸蛋一下子掉下眼泪来。
还是那样乖巧的、可爱的。
一定是有人把枪支和炸药藏在他身上。肖搁胡乱地想。
言镜将脸埋在肖搁的颈窝,领口立即湿了一块儿,他闷闷地说:“你后来也没有带我离开。”
肖搁替他擦去眼泪,对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
我食言了,我向你道歉。
言镜十八将满未满,还是个少年模样。却与肖搁当初见时大有不同。
时间倒退到十二年前。
那时肖搁九岁。
他母亲刚刚离世,妹妹肖摇被舅舅家接走了,他住在肖家大宅。
那段时间对他来说很不快乐,无论做什么都开心不起来。
二叔那会儿还很年轻,知道自己不开心,说要带他去肖家的实验室里玩。
他跟着二叔走了一路,途经一座很高很高的塔楼,那里被一片红玫瑰花海包围。
一眼望去是无尽的红色。
二叔原本牵着自己走在那条小路上,却突然停下,深深地望着那座塔楼。
那座塔楼真的很高,也许是因为有了些年头,外部变得锈迹斑斑。
肖搁对它并不陌生,妈妈还在世时常常带他和妹妹来这里散步,毕竟这里真的很美。
不能多想,一想到妈妈肖搁就容易掉眼泪,一点也不像男子汉。
于是他用力拽了拽二叔,憋着一口气问:“二叔,你要带我看什么啊?”
肖鹤雨回过神,牵着他走了。
实验室藏在一片密林里。
那其实是一个很隐蔽的地方,在肖搁的记忆里,那里的树木枝条张牙舞爪地向外伸展,树木之间的拥挤让枝条相互缠绕。
他见到二叔说的有意思的东西。
一只奇怪的鸟。说一只又不太准确。
颜色分明的两只鸟连在一起,一青一红。分明是两只鸟,却又是同一个个体。
二叔告诉他:“这是《山海经》里的比翼鸟,比喻有情人之间永远不离不弃。”
他喃喃自语:“‘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啊。”
肖搁听不明白。
他只是站在玻璃柜前,看见那两只颜色不同的鸟中间是连着的。红色那边一直在扑腾,青色那边却萎靡不振,眼睛覆上一层玻璃质一样的混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