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门外人来通报,“陛下到了!令大人立即封山!”
陈鸾掩过刹那惊慌,领命吩咐下去。
*
一只鹿皮方头履靴带着湿泥越过那扇破门,踩进观中。
观内女道士的尸体横陈,为首的皇后更是惨死在一边,只有长幸和程药二人失魂落魄地站在中央。
“......”
他一身风尘连夜赶过来,等来的就是这番景象。
门边的陈鸾眼望地,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不止他,窦矜被人簇拥着来时,无人敢抬头看窦矜的脸色。
那双桃花眼此时染上了井深的阴翳,扫过了蜷缩在他脚边面目狰狞的皇后,而后扫过自刎歪来倒去堆成一片的那些女侍,最后扫到还活着的长幸身上。
长幸浑身颤着,但并非是因为单纯的害怕或者紧张,她第一次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偏开了头,将视线落在虚无之处。
那眼缓缓下移,落在她手中的那卷药方。
长幸手中一烫,蜷起指头,默声将黄绢挡到了身后.....垂下头。
下一秒,窦矜漠然拔出腰间的佩剑,绕过皇后的尸体过来。
程药见状大惊失色,连忙挡在了长幸面前跪下去,“陛下!皇后先以百姓为要挟,自裁并非女君子所使!”
窦矜眼不落地,抬脚将程药一脚踢开。
他往她的腰后去,抓起她的手粗暴夺走那方黄绢,面无表情地开口,“你就是为了这个?”
“......”
丝绢被他抛向空中,用剑割的四分五裂。
割丝之声如划破人的咽喉,每割一次,划过的风亦很锋利,刮得她眼角生疼。
众人屏息发抖,直到那东西被他割成了如飞絮状的碎片飘了满地,他才停手。
不再看她,收起剑,将皇后变了形的尸体轻轻抱起,往观外大步踏去,一行人也浩浩荡荡的跟着他走,只留下那几个刚与道中人浴血的侍女和程药。
长幸身体一晕眩,瘫坐在地。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满地乱飞的布绢,一开口便已如鲠在喉,红着眼硬着头皮道,“好在是布,如若是纸,拼也拼不起来了。”
宏元二年,归车院用植物实验出纸,材质薄脆,还未曾普及使用。
程药知会,对那几个侍女使眼色,她们便立即帮着她捡那些碎片,ᴊsɢ有些布片飞到血水里,尸体上,烧焦的牌位里,也都小心仔细地捡过来。
程药撕了一块衣角,将碎片拢好装成一个包裹,“女君子放心,我会将药方复原抄录给各位大夫。”
除了说这个话,他也不知道如今这种情形,还能怎么安慰她了。
***
姜皇后已死。
无宗法师亦无有解法让她生还。
她下了猛力在药水里各种添置,势必要长幸喝完后永世不得超生,没有任何再复活的可能。
三魂七魄骤然从躯体拔出,会让一个正常人的肝脏尽数俱裂,体内雪崩,身体各处灌血后顺着七窍流出,这也可以解释姜皇后那残暴的死状。
天黑前下着大雨,窦矜命人将姜后火化了,埋在无追观后的悬崖之上。
陈鸾接到命令带长幸回宫,牛车改道,在坡底前换成了马匹。
在这换马的功夫,她往高处挑眉。
人影远远可见,一抹剪影立在高耸绝路的悬崖处,在风雨里飘摇,随时被呼啸而去。
车内的长幸突然跑下了车辇,不顾陈鸾在背后的喊叫,淋着大雨甩开袖子,拔腿就往悬崖的方向奔跑。
陈鸾一惊立马要派人去抓她,被一旁的程药所拦。
他急的要跳脚,粗着脖子推开程药,“你这个文官懂什么?!陛下怒意正盛,女君子此刻擅自去打扰,连累我等也要一同被下罪了!”
“陈大人信我一回,女君子会处理好的,你我便在此等候。”
“可是陛下——”陈鸾没说完就“哎!”的大叫一声,连连摆手而去,想也是拿长幸没有一点儿办法。
雨水带着泥沙打进长幸眼中,打得她睁不开眼。她踉踉跄跄爬上了云梯,跑过已经了无生气的无追观,又继续在泥路里深一脚浅一脚得往悬崖边爬。
悬崖冷壁,料峭崎岖直冲天际。
长幸气喘着到了顶端,腿发酸,直打颤,两眼冒着金星。
他依旧坐在墓碑前面向无垠的云际,在大雨里成了一道静默的塑像,深沉压抑,和天色融为一体。
这是姜皇后生前给自己亲自挑的皇陵,她说死后要葬在这里,远离平原坐拥昆仑山。
雨泼天而下,霹雳吧啦地打在泥地里溅起无数水花,他的身上腿下的垫子也全都湿透了,泥泞不堪。
她往前走了几步,沾了泥巴的两只鞋,在距离他咫尺的时候停下,开始反复踌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