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秋耳根通红,重重踩宁王一脚后,蹬蹬跑出了屋。
留下屋内的王妃掩口轻笑,而宁王一脸茫然,全不知自己做错什么。
当日下午,收着信的圆空大师派大弟子明义下山,一则探病,二则给李从舟带些经书和换洗衣裳。
明义少来王府,却也知道宁王府雄伟壮丽、美轮美奂,属京城翘楚。
入府之时,他规规矩矩跟着引路的小厮走,直到宁兴堂内见到李从舟,才恢复本性、一屁股坐到罗汉床上,直盯着屋内一应陈设看。
“师父怕你病中无聊,叫我给你带了两卷经书。依我看呐,师父他老人家就是瞎操心——这王府里要什么没有?”
明义随手撩了下悬垂在罗汉床边的床帏,“啧,瞧瞧,我家师弟都用上金纱软帐了!”
李从舟也不好解释这不是客房,而是宁王世子的房间。
明义看够了,这才转头来细问了李从舟的病情——他这小师弟从小乖巧伶俐,虽然寡言少语、严肃古板,但甚少有这样缠绵病榻的时候。
他一面觉着新鲜,一面又确实担心,生怕这回的西北之行让小师弟落下什么病根。
师兄弟两个坐在房中聊了许久,明义告辞离开时,又正好在宁兴堂院中遇着从外面回来的顾云秋。
“世子殿下。”明义躬身行礼,道了佛号。
顾云秋站定还礼,李从舟这位师兄天生一张笑面,即便不笑的时候,嘴角也是蜿蜒上扬的,看着十分亲近:
“大师这就要走啊?”
大师这称呼,明义听着受用。
而且他还记着六年前看的那本书,《艳|春|情》的笔者在这些年又出了不少续作,像是《绣|榻野史》和《贪嗔帐》。
他从西北一回来,就上书铺买齐了。
若在心中说句僭越的话,明义倒更想要个如小世子这般的师弟:
甜糯可爱、懂玩会玩,兴致高了能请京城闻名的赌棍喝酒。
当真是潇洒豪爽、人生快意。
当然,这念头明义便是在心中想想就罢了:小师弟固然古板,但也有他的可靠妥帖之处。
——他还蛮喜欢的。
顾云秋根本不知道,眼前的大和尚已在心中将他划拨成了红尘风流的“自己人”。只念着他是李从舟师兄,便陪着多说了一会儿话。
听他话里话外都在绕着书讲,顾云秋想了想,叫来点心,“大师难得来一回,你去请管事取钥匙,带大师到书库挑些好的、带回寺去。”
点心应声领命,倒叫明义有几分不好意思。
等管事取来钥匙领他们离开,顾云秋才迈步回房,笑着给卧床静养的小和尚挥挥手,然后自己扑到圆桌边倒水喝。
他一边捧着小茶盏,一边将路上遇着明义的事给李从舟讲:
“你师兄还蛮有意思的。”
顿了顿,顾云秋吞下最后一口热茶,“对了,你师兄很爱看书吗?”
李从舟眉心一跳,“书?”
——都过去六年了。
师兄不会还在想着那本,那本艳什么情的荒唐书吧?
他皱眉看向顾云秋。
“嗯啊,”顾云秋点头后又摇摇头,“不过他说的那些我也没听懂,我想着王府书库的藏书丰富,就叫小点心带他去挑了。”
这样。
李从舟放松下来。
“公子、明济师傅——”
煎药房小童脆生生的声音远远从屋外传来,不一会儿,就有一名身着青衣的仆役,一左一右提着两个暖盒进来:“这是今日的药。”
暖盒其实就是食盒,用外头一重棉罩保温。
宁王府的暖盒大不相同,乃是用锡器专门打造了双层的屉笼,下层中空能注热水,上层隔开置碗碟瓮盅,最外面再盖上棉罩。
药从这样的暖盒中取出,都冒着阵阵热气。
青衣小童办完差事,笑盈盈走了。
顾云秋却一下苦了脸,发愁地看向那小小的一碗药。
他不过是啃了一口榠楂、吞下去小半个优昙钵,外加喝了些凉水有些拉肚子,也不知父王母后打哪儿请的大夫,竟一气给他开出三天的药。
这药又苦又涩,喝下去像有把火在喉咙里烧。
顾云秋不大想喝,盯着托盘中的药,都快给那青瓷小碗看出一朵花。
这时,身后的罗汉床上传出窸窸窣窣声响。
顾云秋回头,见李从舟准备掀被子下床,他眼珠一转、忙哎了一声阻拦,“别别别,你别动,我给你拿过来——”
李从舟想说不用,但顾云秋已端起了托盘。
瞧小纨绔那风风火火的样子,李从舟实在怕他摔了,便干脆坐回床边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