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顾云秋才回过神来叫人善后。
想起小和尚连日来的种种异样,顾云秋转身捡起地上那本《生意集话》重新陷进秋千里,眼睛却看着报国寺法堂的方向若有所思——
当日,夜。
顾云秋没事人一样,照旧拉着李从舟一起泡脚,只是熄灯后,顾云秋故意撑着眼皮,在黑暗中等了很久很久。
“……明济?”他试探着,用气声轻轻喊。
背对他、面朝外,侧身躺着的李从舟一动不动。
“明济?”
漆黑的堂屋中一片安静,李从舟呼吸绵长。
顾云秋松了一口气,翻身坐起来,大着胆子伸手扯了下李从舟被子。
等了一会儿见李从舟还是没反应,他才重新躺回去、蛄蛹两下,将脑袋贴到李从舟背上、伸手虚虚圈住他的腰。
“佛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五……五阴……”
他含糊了一下,绞尽脑汁想,才记起来大师给他讲的经:
“五阴炽盛、求不得。苦集灭谛、才能清凉……清凉寂静、烦恼不现,众苦永……永寂、究竟涅槃!”
说这几句,给他脸都憋红了。
天知道他废了多大劲儿,才背下来这一老长串经文。
……还不知背错了没。
顾云秋皱皱鼻子,声音很轻:“总之,不要愁啦。”
他顿了一会儿,又重重搂了下李从舟,“你才八岁嘛,就算是释迦牟尼佛也没有这么小就出来普度众生的……”
“而且你已经很厉害了,将来肯定还会更厉害,一定会心想事成、所愿皆能成的。所以……”
顾云秋所以了半天,实想不出什么新鲜词词,只能红着脸,道了最后一句:“所以,好梦!”
然后他飞快地松开李从舟,转身卷回自己的被子里:
大师教的经文他背了、劝也劝了,还真情实感地赞美鼓吹了一波小和尚,这回,李从舟应该……应该不会再焦虑了吧?
毕竟他那样狞笑,真的有点可怕的。
这般想着,顾云秋终于靠在枕头上、迷迷糊糊睡着。
倒是在他身后,侧躺着的李从舟,突然睁开了眼眸。
——里面清澈一片,半点不见惺忪。
他翻身坐起,借着月光,垂眸看顾云秋:
小纨绔的脸上还挂着一点笑,看上去傻乎乎的。
想到他努力背的《大涅槃经》,李从舟摇摇头,嘴角却不易察觉地向上翘着。
所愿皆能成?
——借你吉言,但愿如此。
○○○
往后,到秋九月。
京中的这场疫病,果然如前世般发得愈来愈严重。
本该在明年六月才夭折的八皇子,还没熬过中秋,就早早在怡景宫病逝。
这消息一直瞒着文皇后,毕竟她才被诊出喜脉、有孕两月。
没想,中秋夜一场赏月,却叫不谨慎的宫人说漏了嘴,害得皇后忧思伤心、摔下花台后小产。
那位本应降生在承和九年的六公主,也因此没了。
皇后伤心,身体状况陡转直下。
太医院首辅和几位有名望的太医,都被迫轮值守在中室殿。
听着这些消息,顾云秋难过,但更多的是无奈。
带消息上来的还是那位嬷嬷,她叹了一口气,“陛下为积福,已下令大赦天下,望上天庇佑,让皇后娘娘躲过这一劫。”
“大赦天下?”一直默默听着的李从舟忽然开口。
嬷嬷点点头。
“也包括南狱?”
“除罪大恶极、谋逆、弑父母者不赦,余者皆能蒙恩归家。”嬷嬷解释道。
李从舟皱皱眉,没再说话。
南狱羁着前户部检校吕鹤,他的贪墨案放在大理寺查了小半年,最近才被转进了刑部大牢。
当天日落,李从舟就翻院墙下了山。
黄昏时分,正是刑部南狱释放犯人的时候。
吕鹤混在犯人堆里,他形容憔悴、衣衫褴褛,两颊凹陷、眼窝下一片乌青,不同于别人一片欣喜,他看上去十分惶恐,一直在不停地东张西望。
稍有风吹草动、就如惊弓之鸟般抱头蹲下,比起被释放,他好像更愿意待在牢中。
南狱的郎官读完圣旨,犯人们叩谢圣恩。
别人的家眷都上前哭泣着与亲人相拥,唯有吕鹤鬼鬼祟祟,贴着墙根、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李从舟藏好马,隐匿行踪跟上。
吕鹤走了一段,绕两条小巷后,终在某条背街看见了一个牵着马车的蓝衫人,那人远远见了他,就朝他挥手。
吕鹤面上一喜,走了两步后,又狐疑地顿住脚步,谨慎地冲对方做了几个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