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后背上全是冷汗,但还是慢慢给香炉放下,躬身行了一礼后转身准备朝西苑走。
可她才迈出一步,就远远看见夫人柏氏走了过来。
柏氏年少,听说襄平侯娶她时她仅有十五六岁,可即便年少,从婢女的角度看过去,这位夫人的气度依旧不俗——
她随意挽了个倾髻,分股结椎的乌发以一条暗蓝色的发带倾斜束置于头侧,发髻后簪了银蛇钗,前面戴了远山蓝的绢花。
身上的衣裙是纯黑色的一条齐腰襦裙,外面披着的半臂大袖上也是纹绣了一条长长的堛齕。这东西世所罕见,寻常绣娘根本做不出,是夫人自己一针一线绣上去的。
堛齕在她们老百姓眼里就是一种生有四足的大蜥蜴,奶奶和村里人一般因其通体带有花朵状的红斑,而管它叫“花儿红”。
这种东西有剧毒,在《难经》和《毒蛇经》中都有记载,说它是一种罕见的毒物,仅生于蜀府往南的滇国。
与其他毒蛇的毒是血毒不同,堛齕的毒是胃毒,被它咬了并不会立刻毙命,可是如果它的毒素蔓延到胃部,人就会陷入昏迷、脉象迟芤。
婢女犹豫再三,还是躬身行礼,唤了一句,“夫人。”
柏氏看都没看她一眼,更好像没看见八角亭内满地的鲜血和死尸,反是面色如常地走到方锦弦身边,眸色冷淡地看向他:
“噬心蛊不是前日才给了您近千份,怎么还要?”
襄平侯微微笑,宠溺地牵住柏氏的手,给人拉到自己身前,“这样的好东西,自然是多少都不够。”
柏氏翻了个白眼,没说话。
方锦弦却依旧笑盈盈的,“再说了,那批宝贝不都送西北去了,夫人应当知道的。”
柏氏挣了挣,“反正这段时间我都不做了,噬心蛊的配方我给您有。”
方锦弦眯了眯眼睛,声音渐渐冷了,“为何?你知道我这回要求的并不仅仅是噬心蛊,还有白骨贮。”
噬心蛊控制人,即便人死了,尸首也能为他所控。
但这种控制人心的方法仅限于他拥有那么多人数的部队,并不能做到天降奇兵、出奇制胜。
白骨贮不同,这是黑苗巫典上最强的蛊术,能令墓冢中的白骨为人驱使,真正的拔地成军、死灵成师。
这本巫典可是他屠戮了三个苗寨得来,之前那位白氏不愿相助,倒是眼前的柏氏很上道、说对黑苗巫术感兴趣,甚至帮他制成了噬心蛊。
所以多年前,方锦弦才会在白氏丧期未满时就迎娶这位柏氏。
可如今,她是否也恃宠生娇了?
方锦弦审视地看向这个小自己十余岁的妻子,“给我个理由,像样儿的理由,否则我很难接受。”
柏氏咬咬牙,最后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有孕了。”
方锦弦愣了愣,狭长的凤眸缓缓合拢又重新睁开,半晌后,只牵着柏氏的手确认了一遍,“果真么?请府医来看过没?”
“自然是请过了,”柏氏又一次挣脱他,“您要不相信就再请人来当面验就是了,还有,如果您根本不想要这个孩子——我倒可以应了您那要求。”
练蛊制蛊需要碰触非常多的毒物,于安胎养胎不利。方锦弦犹豫片刻,还是派人去请府医,如果柏氏说的是实情……
他垂首叹了一口气,也就十个月时间,他等得起。
这么十几二十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在意多等十个月一年的。
柏氏一点没因为丈夫的质疑难过,只烦躁地将自己的手从方锦弦的手里挣脱出来,“您也不怕被蛰着。”
这时候,一直站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婢女才看清楚——柏夫人手腕上除了银镯,还爬有一只紫红色的蝎子。
方锦弦笑笑,看上去心情似乎很好,“万物有灵,你养的小虫,应当随了你的性子,不会蜇我。”
柏夫人冷笑一声,不置可否,“您倒自信。”
说话间,两个府医提着药箱匆匆忙忙赶到八角亭这边,他们拿出脉枕、丝帕给柏氏诊脉,左右手再三确认后,得出肯定的结论:
“恭喜侯爷,夫人确实已经有孕两月了。”
方锦弦微微笑着,心里却仔细回忆了一番两个月前他和柏氏同房的日子,再三确认无虞后,他脸上的神情才松泛下来:
“是么,那是好事。”
他目光垂落在柏氏腹部,脸上的表情是府中众人从未见过的柔和,“是好事,挺好……”
喃喃说了两道后,方锦弦又转头看着两个府医和那个婢女道:“这是喜事儿,今日府里当值的人都有赏,你们仨赏双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