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桌是胡屠户找专人定制的鬼工桌:下面是张四四方方的八仙桌、桌面上内嵌了一个能够转动的圆盘,只要将一应菜肴都摆到圆盘上,圆盘转动起来,那无论坐在哪一方的客人,都能够吃到桌上所有的菜。
用这样的桌子,就省去了丫鬟小厮来回布菜的工夫,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也方便,不用顾及着那许多的规矩。
胡屠户请老母亲上座,那座椅是张专门给老太太贺寿用的桃木雕刻福禄寿三星纹的太师椅,椅背上铺着整绣百子的锦靠,也是胡屠户专程找来。
何老夫人头发已全白,盘成个月鬓簪在脑后,她身穿着一件大红对襟盘扣袄、额上戴兔绒覆额,覆额正中还镶有一枚红玛瑙珠。
老人家做寿图吉利,身上也都是金红二色,远远看过去当真像个老福星,胡家、何家的女眷围着她,送着各自带来的贺礼。
胡屠户今日亲自掌勺,迎来送往的活儿都交给了他本家的一个子侄,那孩子跟小邱是一样的性子:八面玲珑、活泼外向,嘴皮子也快。
胡屠户本有意收他当个学徒,但这孩子的娘嫌做屠户没前途,总是逼着那孩子读书,寄望他能考取个功名回来光宗耀祖。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胡屠户也没勉强,只先借来今日帮忙。
云秋给何老太太备了两份儿寿礼,一份绸绣寿纹引手、坐褥算他送的,一对如意百岁五彩瓶算是恒济解当所有伙计送的、由马直做代表奉上。
老太太看着觉着欢喜,又忍不住喊了胡屠户两声。
她指着云秋送来的东西止不住地夸,“这孩子也太实在,我们请他过来吃席,他还带这样多的礼。”
胡屠户手里还抄着柄长长的炒勺,他擦擦额头上的汗,“嗐,娘!云老板就是这样一个实诚人!之前我不就跟您说了!”
“妙柔给俺绣的那件皮袄子就是云老板给找回来的!他可不一直都是这样么?”
老太太点点头,看着云秋更觉亲密,一直拉着他不放、让胡屠户给他们那桌多加几个菜,然后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才放手。
等云秋过来,李从舟才取来桌上茶壶,给他递过去一盏热茶。这茶是京城百姓常用的饮子,是用炒米泡红枣片搁上冰糖制的。
简言之,是糖水,是云秋喜欢的。
果然,云秋捧着茶碗浅浅抿一口眼睛就亮起来,唇畔边更是亮出了浅浅梨涡,“是甜甜水?!”
李从舟笑笑没说话,只起身在桌子中央的瓜果篮中抓了一把,挑出来瓜子花生剥给他。
他们来得不早不晚,前边儿进来的客人大多是何家、胡家的亲戚,女眷们抱着各自的小孩在院里耍,稍大些的的孩童就四处跑着玩。
在云秋他们落座后,聚宝街上的诸位老板也前前后后被迎进来,他们钱庄旁的点心铺、面店老板,几家成衣铺的老板和伙计,还有许多在聚宝街上见过的商贾。
众人都带着礼,落座后彼此又说上几句,也有好几个相熟的过来与云秋打招呼,云秋自然是笑盈盈跟他们拱手。
胡屠户每日卖肉交际很广,上至聚宝街的众多老板、闾左有名望的宿儒,下至串街的小贩、分茶酒店的茶博士,总之热热闹闹来了不少人。
不多时,又有一位身着银色锦袍、披对襟夹袄的年轻公子进来,他身后带着两个小厮、小厮手里都拎着寿礼。
他拜见何老太太时,云秋无意中听着一嘴——老人似乎是叫他刘公子。
……刘?
云秋一边捡着碟子里剥好的瓜子仁吭哧吭哧,一边在心里盘算:不会这么巧吧?京城里姓刘的公子应当很多才是。
结果那“刘公子”拜完寿,竟径直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走来,而且远远就躬身拱手,唤了一声——
“云老板。”
“……”云秋无法,只能拍拍手、放下瓜子仁起身。
这刘公子生得高挑,看起来年纪在二十五六岁上下,他面如冠玉、目如朗星,笑起来如沐春风,乍眼一看很平易近人。
云秋与他拱拱手,不知要如何称呼。
刘公子又还礼,笑着自报家门,“在下刘银财,久仰云老板高义,一直想到铺上拜见,没想今日先在胡老板家中得见,实在荣幸。”
刘……银财?
云秋快速眨两下眼,堆起一团笑,“原来是副会长,是我失礼了。”
这话就是打官腔,刘银财听了,脸上笑容却不减,反再次给云秋鞠躬道:
“那几件事是哥哥办得不地道,父亲已罚过他了。还望云老板不要因此对我们正元钱庄生出什么误会,钱业嘛,同业之间也要互相提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