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更怕儿子摔着,忙起身替他端了。
顾云秋揉揉酸软的手腕,仰头看着宁王嘿嘿一乐,“谢谢阿爹。”
宁王将那托盘放到一边,轻轻揉揉他的头。
皇帝远远看着,在心中叹了一回,想到自家几个姑娘小子,不由撇撇嘴、想到从前在王府——妻子尚在、儿女绕膝的时光。
他低垂下眉眼,想到亡妻,难免有了一丝伤感。
偏他这份伤情,被刚坐下来的顾云秋发现,顾云秋歪着脑袋想了想,又站起身,走到皇帝这边跪下去,扑通磕头拱手道谢。
而且称呼上,顾云秋改换了一个更为亲切的:
“谢谢皇帝伯伯。”
宁王顾及礼教、朝堂,出嗣后很少再唤“母后”和“皇兄”。
他是晚辈且年纪尚轻,一时这般叫了,也不显突兀。
皇帝一愣,缓缓抬头。
跪在他面前的宁王世子裹在一身黑地金丝的礼服里,墨发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在脑后,小家伙的皮肤白嫩、脸蛋红扑扑的。
一双柳叶眼被日光照得亮晶晶,嘴角挂着融融梨涡。
皇帝看着顾云秋这样的笑容,忽然有点明白弟弟为何愿意那般宠他:
这样甜的小孩,谁看了不糊涂?
他起身弯腰、刚想亲手扶顾云秋起来,结果却被太后抢占了先机,老太太弯腰扶顾云秋的臂弯,将人带到她那边。
“你叫皇儿伯伯……”太后眼睛弯弯,“那我呢?”
顾云秋想了想,清脆地叫了句:“太后婆婆。”
这话放在整个宫里,都显得相当忤逆。
即便是昭敬皇后留下的太子,也不敢直接称呼他的祖母为“婆婆”。
偏平日没人这么叫,偶然被叫一回就能让太后觉着新鲜。
顾云秋这次,实在是天时地利加人和。
孩子乖觉,胆子也大,虽然是个冒冒失失的小闯祸精,但却正好是这深宫里没有的。
太后高兴,又叫嬷嬷弄来一碟子宫造的桃花酥。
甜甜的糕点果子,正好给甜甜的小孩。
这样的小孩,在宫里可不常见。
结果,不常见的小孩在嬷嬷弯腰递给他桃花酥时,却更不常见地捏起最顶上一块,蹬蹬跑到太后面前——
顾云秋一手捏着桃花酥边边,一手捧在下面接着可能掉落的碎屑,然后微微倾了倾身子,“太后婆婆也吃。”
太后一愣。
而在场众人看向顾云秋的目光都添了点震惊。
“桃花酥好吃的,”顾云秋想了想,又补充道,“来前净过手,我手很干净的,而且这块最甜了,您尝尝?”
盛情难却,太后俯身就着顾云秋的手咬了一口。
其实她和惠贵妃一样,都是出身将门的女子,这些偏甜的东西,都是宫造处按例送过来,她偶尔吃上一两个,但并不十分喜爱。
桃花酥是新制,咬上去松软酥脆,很甜,但不腻。
太后嚼了两下咽下去,示意身边嬷嬷接过来那块点心,自己用巾帕擦擦嘴,然后才看着顾云秋问道:
“你方才说这块最甜,你吃过?”
宫造点心专供宫里的各位主子,这话问得随意,但往深了想,却有非常多文章可以做——
若顾云秋吃过,一则说明宫造处并未严格循着规矩,二则有心之人又要编排宁王,说他们王府仗势欺人、恃宠生娇。
一整个寿安殿在座的,都是人精。
宁王心里都已转出千百个心思,想着往后在朝堂上要如何应对太|子党的口诛笔伐。
那边顾云秋想了想,却说出一个让众人意外的答案。
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吃过,但却指着那堆成一座尖尖塔的桃花酥道:
“这是送给太后婆婆您的点心,宫造处的人一定十分上心,会将最好看的、最好吃的都摆在最外面。”
太后笑了:得,还是个善于观察的聪明小子。
宁王和王妃对视一眼,长舒一口气的同时,眼中都溢满了骄傲。
就这样,除夕家宴,宁王一家在宫里吃得热热闹闹。
宫里备有歌舞、皇帝传了戏,各宫嫔妃都带着孩子们聚集到寿安宫,顾云秋还跟同龄的几个皇子公主一块儿放鞭炮、堆了雪人。
孩子们聚在一起玩着,闹了一日太后嫌累、让皇帝陪着早早回了寝殿。
惠贵妃也终于得空和妹妹坐下来闲话家常,两人立在寿安殿西侧廊庑下,远远看着院中闹哄哄的一众小孩——
“秋秋长大了,”惠贵妃笑,“不像小时候那么皮,变得讨人喜欢了。”
宁王妃却睨姐姐一眼,“秋秋很好,皮不皮都讨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