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到这里,凌游想起他前两天去另一所大学的附属医院看病的经历。和她一样,他本能地有些抗拒,怕遇到熟人,只能翻遍人家的官网,找到一个求学履历和医科大学毫无关系的耳鼻喉科医生,挂了他的号。
电子耳镜显示他的外耳道和鼓膜没有器质性病变,纯音听阈测试结果也基本正常,他甚至还做了脑部CT,也没有问题,于是只得到了注意休息,缓解压力,不要过度劳累之类的医嘱,拿了些营养神经的药,便匆匆离开了。
而这位许老师的情况显然严重得多,她因“心境障碍”入院,脑电图波形轻-中度异常,头颅MRI+DWI示双额顶叶少量小缺血灶,双侧海马萎缩,各项量表结合她语言表达方面的障碍,被诊断为阿尔茨海默病以及Logopenic型进行性失语。
这是一个造化弄人的结果。
凌游边谈话边翻病历,看着这个诊断,难过得无以复加,为许老师,也因为自己,如果自己真的听力出了问题,那会和她一样:一个靠语言表达的工作者无法表达,一个靠倾听病人讲述的工作者间歇性地听不见声音。
下午,凌游呆呆坐着,心里七上八下的,琢磨着小男朋友是不是生气了,又担心自己时不时的耳鸣发作,听到一旁的孙医生问:“你有没有发现,那个学霸小孩儿不在,办公室里都死气沉沉的。”
“哪个小孩?”
孙奚拧着眉头看他,一副“再给我装”的表情。
凌游会意,笑道:“你说他呀,也是,没人问问题了,有时候病例分析我就跟那儿干讲,自问自答,很尴尬,底下个个都低头做笔记,也不知道他们听懂了没。”
“要不怎么说他是学霸呢,我感觉他读了研会是导师最喜欢的学生。”
“怎么说?”
“他问的问题都很有针对性,也很有水平,老师会特别喜欢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吧,要是都像小学生似的,教得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很没劲。”
“嗯,他以后会是专业领域里很特别的人才。”
“哎你说他会挑哪个科?普外胸心还是神外?”
“我怎么知道,没聊过这事儿。不过他的成绩,应该想去哪都行吧。”
“他要是想去神外,凌院长能亲自带他么?”
“我爸?不能,他学生倒是有可能。”
这天下班,凌游没有等到杨亚桐去宿舍找他,说是明天早晨要跟着老师上门诊,回家住,他也不能强留,只能看着他上了车。
出了大门,校车右转,他想着还有些话没来得及说,本应左转的凌游突然回头,朝着大巴车的方向追去。
杨亚桐很快就看到了人行道上一个跑步的身影,他走到了大巴车的最后一排,打开窗户,很想大声喊,又怕被人听见,他对着凌游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凌游点了点耳朵。
“师兄你干嘛呀?”
“跑步,想让你陪我跑步。”
“你平时不是在湖边跑的么?”
“都是路,往哪儿跑不都一样。”
“别闹了,哪有跟车赛跑的。”
“现在是晚高峰,我不一定比你慢哦。”
“师兄……回去吧。”
“对不起啊,今天太忙了都来不及跟你好好说话。”
“还好啊,一起吃了顿饭。”
“吃饭也没吃高兴吧?你别生我气。”
“已经好了,真的,我就想见见你,见到了,就可以了。”
“你听我说,我爸妈不管我恋爱的事,大概是听到太多的传闻,他们都不信了,我也从来没跟他们说过我的取向问题。今天这个人,真的是跟我家关系不错,如果他说,我父母会信,所以,我总觉得,这些事需要我自己跟他们谈,而不是一个别的什么人当成新闻一样告诉他们。这是我的想法。”
“嗯,我知道了。”
“你别怪我。”
杨亚桐拿着手机,隔着非机动车道凝视他,郑重其事摇头:“不怪你,师兄你别当回事,我就一时情绪不好,真的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和父母关系并没有太亲密,当然表面上挺好的,但总觉得哪儿哪儿都客气,他俩是很传统的人,我不确定他们会不会接受……”
“师兄,我没有让你跟他们坦白的意思,我知道你有很多顾虑,刚才,其实我也反思了一下,就是……我妈很开明,我就自以为是觉得其他家庭也一样,但实际上真的不一样,我懂的。师兄,回去吧,好好跑步,等你跑完再打电话好么?”
“我就想追着你,多看看你。”
杨亚桐捂住嘴,轻声说:“可你一边跑一边喘,一想到你满身都是汗,想到你……我耳朵都是烫的。”
凌游脚步顿了一下,随即笑开来:“你那是手机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