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
“我们上一次的失败,大概是因为一开始就没有距离,相处起来压力很大,又都不成熟,所以互相折磨互相破坏,这次我们从克制开始,但感觉疏离。”
“说人话!”孙奚不耐烦道。
“他以前有半小时的空闲都要跑回来看我一眼,现在,就最近,已经三四天没来了。”
“听说最近儿科爆满,每家医院都忙得不行。”
“我知道,跟这个没关系。主要是,那天我听到他跟别人打电话,说他最近有个喜欢的人。”
“谁啊?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是‘最近’么?我是个旧人。”
“那你问他了吗?他怎么说?”
“没有。”
“摊开来说清楚啊。是谁以前经常说沟通的重要性的?”
凌游叹了口气:“我总算是知道了,只有很自信的人才有开诚布公的勇气,我现在,承受不了真相。”
“我不了解情况,没办法发表意见,我只知道他对你那么好,你要是平白无故放弃他,可能以后都找不着这样的了,你得想清楚。”
“当然不会放弃,即使他真的喜欢别人,那也只是有好感而已。我了解他,他真诚,不会跟一个人暧昧又惦记另一个,只要他没正式和那个人在一起,我都会重新追他,会争取。”
“哎,这才对嘛!有斗志的小凌医生回来了!”
孙奚走到阳台,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冷风就从那条缝里冲了进来。他拿出一支烟朝凌游抬抬手,凌游摇头,他点燃,斜靠在窗边,吸一口,再把脑袋伸出窗外呼出去。
凌游想起杨亚桐经常抱着胖大海,也这样探出头去看风景,胖大海的辫子被风吹乱,她也不介意,风越大反而越开心。
杨亚桐不在的白天和夜晚,凌游就会这样无端地想起一些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心里被回忆和焦虑缠成一团线,想整理却找不到头绪。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性,最终都会归结到“如果杨亚桐真的爱上了别的人”,然而他一想到这个“如果”,就难过得像被捅了一刀。
孙奚接着说:“哦对了,那天在一附院遇到你妈了,跟她聊了一会儿,她还叮嘱我给你物色女朋友呢,你到底什么时候跟他们把这件事谈一谈啊?如果你想要跟杨亚桐重新开始,这是第一个要解决的问题,不然人家凭什么跟你不明不白地睡一起?我都替他委屈。”
“什么睡不睡的,没睡!”
“不只是他,校长和徐主任也值得一个坦诚。”
“嗯。我知道了。”
孙奚走后,凌游做了个很奇怪的梦,他作为一具清醒的尸体躺在学校的解剖台上,一位老师站在自己身边给学生上局解,虽然戴着口罩,他还是能认出那双勾人心魄的眼。那位老师似乎完全不认识台上的人,一边口述解剖刀的几种持刀法,一边在自己胸前划下浅浅一条,用有齿镊夹住皮肤,演示如何剥离。
凌游奋力抬起头大喊“杨亚桐,是我,你看看我”,但他的声嘶力竭在现实世界里是透明的虚无,没有人能听得见。
他睁开眼,全身冷汗瘫软在床上,猛烈地大口喘气,他花了很长时间才彻底平复呼吸,起身拿了瓶水,手还在颤抖,水顺着脖子流向胸口。深秋,天已经冷了,一点点微风吹过,凉意就从那条水痕钻进身体。
第二天下午,他回家做了几个菜,等父母下班,终于,凌游第一次对他们说:“其实我是个同性恋。”
凌文玖点头,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者说,什么时候发现的?”
“中考之后的暑假,我去游学夏令营,那会儿发现,我喜欢的人和性幻想的对象都是男生。”
徐敏还在震惊中,没有凌文玖那么淡定,她摇着头:“中考之后?不对,不对,怎么会呢?我记得你以前交过女朋友的啊,大一那个,文艺部部长,长得漂亮会跳舞的姑娘。”
凌游说:“我确定没有,你可能是听别人说的。当时我们宿舍和她们宿舍经常三五成群一起出去,大家起哄说我们俩很般配,传来传去就是我们俩在交往了,其实我们都没有单独相处过。后来她有了真的男朋友,传闻变成了那个男生从我手里把她抢走了,好像是件可以用来彰显能力的事。我根本没办法和女性谈恋爱,做朋友没问题,谈恋爱不行,身体和心理都克服不了本能。”
“可我这几次给你介绍相亲,你也没拒绝啊。”
“我不敢说,怕你们对我失望。”
凌文玖插了一句:“失望倒不至于,有些不太理解。”
母亲没有那么镇定,她放下筷子,直视凌游:“我是失望,因为你把这么大的事隐瞒这么多年,让我觉得我们做你的父母是失职的,没有好好了解你。我们是很忙,但再忙也有可以跟你谈话的时间,从十几岁瞒到今天,你现在愿意给我们这个机会了?怎么,觉得瞒不下去了?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要和那个人公开在一起?去同性婚姻合法的地方结个婚?希望得到我们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