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店开张不久,甜品屋的名声经过老顾客的推广又进一步传开,现在又因“进士茶”的噱头有更进一步的可能。她对自家的糕点信心贼足,绝对能征服大部分长安人,当然,不嗜甜的除外。
虽李祐在开店第一日便尝过糕点, 但对上一双期待夸奖的水灵灵的眼, 他决心不去扫兴,慢悠悠地咀嚼, “不错, 我很喜欢。”
果不其然, 等夸奖的人倏然间骄傲绽放, 颇为满意自得地点头, 李祐暗自好笑,心底的酸涩去了五六。其实他也没有说假话, 前些日子让江二带回来的点心, 他同祖母一一品味过, 和皇庭里的比也丝毫不差。
李祐搅着匙柄,不知怎么的又念起还在墙外的清俊画师, 垂头掩去恹恹的眸色,纠结再三假装随意问出, “画师......阿宜如何想到寻画师的?”
萧懿没有察觉李祐偷瞥的不自然,“唔, 素白的墙太过普通,如果绘上巨幅墨画,食客在老远就能辨清,既美观又打眼,只是原先没寻到适宜的画师——”
她突然想到什么,起身将横挂在包厢侧壁的山松水墨画取下。它正是凌郎君前几日一挥而就的作品,被简单装裱充当装饰画放在了二楼雅间。
“祐表兄,你觉得此画如何?”萧懿好奇心十足。她毕竟是门外汉,在书画鉴赏方面很是蹩脚,只知道在市集里卖的画没有比得过这幅的,但也无法评定凌郎君究竟什么水平。
李祐蹙眉,寥寥数笔却很有风格,如此幽冷凝绝的画风有几分熟识但一时想不起。
“绝非凡品,出自谁人之手?”
“只知姓凌,但不知其名,正是店里请来的作壁画的画师。”
姓凌的年轻画师,李祐搜寻脑内记忆,再结合壁画上的醉翁笔法,有什么东西忽地一闪而过。
他的眉头松散开,“凌缙,应该是他。”
华夏自古英杰辈出,有人自幼便已成名,所谓“有特禀异质,迥越伦萃,岐嶷兆于襁褓,颖悟发于龆龄”,也被称为“神童”,例如曹冲、蔡文姬等。谈及本朝的天才少年,则不得不提到泰康初年的凌缙。
李祐迅速回溯八岁时依稀的印象,泰康四年,圣人降诞日被丞相请奏称为“千秋节”,天下诸州宴乐不息,朝野同欢,王公大臣或赋诗唱和或献豪礼。
“当年最为轰动的属蒲州凌刺史献上的《五岳图》,画中崇山峻岭、云雾缭绕、意境开阔,画笔虽工细,但气势雄壮。而且,五岳是历朝历代仰天功之巍巍而封禅祭祀的地方,更是帝王受命于天、定鼎中原的象征。圣人初登皇位,正是渴望建功立勋的时候,自然对画喜爱有加,又问其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李祐不禁停顿。幼时的事儿他能记得如此清楚,正是因为祖父的关系。
千秋盛会后,祖父对画的精美叹之又叹,最后竟可惜道,“有通天之悟,然父利其然,何其不幸。”他也是后来才知祖父此话深意。
“是凌郎君?他当时才十岁出头!”萧懿接上话头,故事已经讲到后半段,怎么也猜得出吧。妈呀,天才离自己这么近,这不比现代十几岁办画展的神童更绝嘛!
“对,是凌缙,是凌刺史的幼子,当时不满十二。圣人颇为赞叹,一夕之间满朝皆知河东凌家出了个少年天才。”李祐点头,收拢起回忆祖父的思绪。其实《五岳图》一直到现在还挂在御书房,他浏览过多遍也不得不感慨其精美绝伦。
“第二年圣人千秋,凌刺史已经迁都察使,又呈上一幅《天王图》,诸仙天衣飞扬、八面如塑,且神态各异、细入毫发,连衣褶纹路描画都到极致。世人才知,原来凌缙不仅长于山水,更擅画人。不过凌都察使去世后,便再也没听过凌缙有何惊世画作......”
李祐又细细观摩手中的山松图,笔法比《五岳图》更舒展肆意,想是凌缙技艺又精湛了的缘故。“阿宜,画要挂回璧上吗?我帮你。”
萧懿头摇得像拨浪鼓,挂什么挂,天才诶,神童诶,和圣人御书房收藏的画一个画家诶。
“我收起来吧,说不准以后能成为无价之宝的。”她小心翼翼地卷起画轴,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啊,以后可以对凌缙稍微好一点。
李祐默默无言,虽说知道萧懿对画不对人,但是止不住地冒酸气。
萧懿将画塞入在卷筒中长吁一口气,自觉李祐说了许多古早旧事,她也要投桃报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