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致仕金的册子写得清清楚楚,近十年来,能到万两银子补偿的,只有当初跟随林玄泉征战南北,抗击蛮人,有怒龙之称的常胜将军元昭。
赵渠就是元昭,元昭就是赵渠。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原来赵渠一名,是这个意思。
昔日叱咤风云,意气风发的将军,如今成了东大营不知姓名的军师,拖着残废的双腿,坐在活椅之上,度过余生。
明明曾经能打漂亮的胜仗,训练出无数精兵,如今却指挥不了军阵,还亲自践踏严明的军纪,麻木观世,任由手底下的将士散漫,甚至做出在军营赌博的事。
怪不得林玄泉虽脾气火爆,人人惧他三分,却愿意听赵渠的话。
怪不得薛尘霜与赵渠并无龃龉,却次次在军中给他摆脸色。
段书锦越想越心惊,越想越不能接受。他忽而觉得头晕脑胀,眼前发昏,用手撑着桌子才不至于倒下去。
“元昭将军!”颤抖着薄唇,段书锦低声喊出这个称呼。
赵渠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时,先是一愣,随后收敛所有露出破绽的神色,装出不耐的样子:“段世子,我不过是一个小小军师,入东大营时,元昭将军早就返乡了。我真不知道他的事。你若是实在好奇,就去问薛尘霜将军,就别拿我取趣了。”
“万两银子已经给世子筹备好了,希望世子信守承诺,放我和麾下将士一马。”
赵渠生怕段书锦反驳打断他,于是用最快的速度说完这些话,推着活椅就要离开营帐,好似段书锦是什么洪水猛兽。
不知是太急还是太过慌张的缘故,赵渠推着活椅转身忽然打了滑,侧翻在地,两条残废的腿狠狠砸向地面,刚好被活椅压住。
段书锦一急,当即就要去扶人,却看到了赵渠向这边看过来的,瞪大十分大、好似要吃人的眼睛。
下意识顿住了脚步,段书锦不外靠近。
威慑住他后,赵渠才收回视线,咬紧牙关,伸手把活椅推开摆好。
活椅并不重,对曾经是将军的元昭而言,不是难事。真的难的是,他要在没有任何人的帮助,拖着两条残废的腿,撑上轮椅。
手紧紧抓着扶手,元昭用力得手背青筋虬起,五官扭曲,脸色涨得通红,汗珠成串落下。
一次次尝识,一次次抱着不能让段书锦看他笑话的念头,元昭终于狼狈地把自己弄上活椅,逃似的就要离开这个地方。
“元昭将军,我早晚会让你亲口承认你身份的。”
望着他的背影,段书锦定定出声。
他并非偏要看人笑话,戏弄人心的小人,他只是替元昭感到可悲。
一个人越是拼命否定曾经,就越证明他没有放下,始终行尸走肉,活在那场噩梦里。
第四十三章 人不如牲畜
“萧大哥,我们走。”目视着元昭走出营帐,段书锦转头就牵住萧韫的衣袖,目露几分求人的意味。
“去哪?”萧韫声音一如既往的稳重,但细听之下,他语气里带了丝冰冷。
萧韫猜到了段书锦要做什么,他要去细查元昭的过往,从而解开元昭的心结,再或许他的目的还要再君子一点,那就是为元昭求一个公道。
明明那么怕来到东大营,那么畏惧林玄泉,他还要去为林玄泉曾经的部下奔走卖命。
他永远不记得自己受过的苦,身前落下的伤痕,永远捧着纯真的稚子心对待所有人。
怎么会这么傻,这么看不透。
萧韫蹙紧了眉,整个人又气又恼又心疼,恨不得把段书锦揉进自己血肉里,从此一体,让他再不看世间纷纷扰扰。
“去元昭将军的家。我记得他家离上京不远,一两日就可返回。”段书锦不觉得自己将要做的事有错,因而也没有察觉到萧韫的异样,笑着同他说话。
“我可以依你。但你能保证知晓元昭的往事后,不会心生怜悯,为了减免他的罪责,在昭明帝面前为他下跪求情?”萧韫一针见血。
“扰乱军纪,纵容将士在军中胡闹是罪。改名换姓,重回东大营,糊弄世人愚弄天子,也是罪。桩桩件件,等到进宫面圣时,我都会如实禀告,至于如何裁度,那是陛下的事。”
段书锦说得坦荡,仿佛当初为程如墨四处奔走,替他澄清罪责而吃尽苦头的人,不是他。
“听你的,我陪你去。”萧韫在心中叹了口气,松口同意段书锦的请求。
段书锦就是这个性格,固执得如同一块顽石,偏要用一己之身,挽世间困苦。
他不会改,也不愿改,萧韫便只能要求自己如参天大树,始终供他依傍。
“这么多银两,说给我就给我了,也不怕因漏财引来祸患。”段书锦转头看着桌上的包袱发愁,他伸手试图把包袱抱起来,却被手中的重量压得一个踉跄,不禁戏谑一笑,“我还是把这些钱存在钱庄里,让钱庄老板改日把折子给元昭将军送来。这么多银子,我可护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