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了许久,最后还是踏上回老宅的路,一如从前,两侧白墙斑驳,门楣落漆,日头下,红灯笼像是破败时光遗留下来还未褪色的鲜艳旧物。
程曼尔还记得除夕时,透过矮小阁楼的悬窗,可以窥见弟弟被父亲抱起挂灯笼的场景,母亲在一旁为哥哥戴上新织的毛帽手套,语笑喧阗,一派和睦团圆。
到了。
从母亲去世后,再也没回来过的老宅,如今是一派凄清寂寥。
进门是四四方方的天井,旁边的木桌同时也是餐桌,右侧是采光不够好,常年阴沉昏暗的厨房。
中堂前矗立着四根朱樱色的房柱,往里,红木长椅已经挪开,一副柏木棺椁正对神台,庄重肃穆。
“姐。”程祖耀喊了句,“你房间一直没收拾过,等会我去帮你收拾一下吧。”
“不用,我不住这,你哥呢?”
程祖耀小心翼翼观察着姐姐神色,“我哥去和亲戚们报丧了,你们……”
医院里的冲突,他也在场,全程见证,那句“我就敢让你活不下去”,震耳欲聋。
或者在外人眼里,很难理解程曼尔这种深入骨髓的恨意,作为潜藏的受益者,他也一直逃避着,不想直面这个家支离破碎的真正原因。
程曼尔不做解释,“我提醒你一句,丧礼花费我全出了,但亲戚们礼账的钱我不要,你如果要,就别不好意思跟你哥提。”
“姐……”
才见证过程曼尔的狠心薄情,如今还愿意提点他这些事情,一股难以控制的酸楚涌上鼻头。
程祖耀往中堂棺椁瞥了眼,尽管从哥哥的只言片语中已拼凑出大概,但他一直没确认过,也不敢确认。
“爸之前,真的把你锁在……”
第31章
闻言, 程曼尔抬起手,摩挲着上面淡粉半透的指甲,像贝壳一样小巧秀气。
她懒懒掀眼, 接话:“地下室?”
“真的吗?为什么啊?”迄今为止, 程祖耀还是不敢相信, “那地方也不能住人啊, 堆了好多年的杂物,墙上还有洞,我以前老听见下面有老鼠叫。”
“你问那里面躺着的啊,”程曼尔斜了斜眼,示意那棺椁, “看他能不能起来回答你。”
殡仪馆的人还在进进出出布置灵堂, 听见这句话,视线若有若无飘到这边。
干这行的,多多少少都见过各家各户那本难念的经, 但中国有句俗话叫“死者为大”,再大的恩怨, 也几乎没有闹到灵堂上,或者不敬死者的。
这种不表于面的默契, 是中华千年文化底蕴孕养出来的折中之道。
换句话来说,叫“算了”, 人都死了,活人便“算了”。
但这个女人不同, 从她特意让殡仪馆多派一辆车出来,便有些“无法算了”的意味在里头, 偏偏还出钱出力,风风光光送自己父亲走。
程祖耀头垂得低低的, 语气中有些认清事实的颓丧:“因为那笔钱吗?”
“是。”程曼尔坦然干脆地承认,“好笑吗?”
“你刚出生那会,你爸的二手车厂还办得风生水起,后来他酗酒又沾赌,卖厂还了几百万的赌债,所以妈后来才用嫁妆开了间小卖部。”
“不和宁城的小康家庭比,在这里,我们家已经算过得很好的了。”
一百万虽然也是个金额不小的数目,但她真没想到,为这笔钱,亲生父亲和自己的哥哥会想把她逼疯,甚至逼到自杀。
“他干了什么?”程祖耀脸色发白,手心濡出汗意。
程曼尔轻挑眉梢,面上是一派无所谓的模样,唇角扬起:“你真想知道?”
“我……”
“明天。”她似笑非笑,眼底闪着刀尖寒光般的不明意味,“明天亲戚来吊唁完……”
她音调极轻,似念着害命的咒语:“我带你去。”
话落,程曼尔跨出门槛,空气余下寥寥几字。
“有事再打电话吧。”
她沿着藜水河走,步调散漫,不断环视四周熟悉又陌生的风景,看似漫无目的,不一会,已经停在一家牌匾被敲掉撤走的店面前,玻璃门和门锁也落了一层厚实的灰。
那空荡荡的匾面,原先挂的是“爱宠医院”。
名字有些老土,但放在小镇上,是在用最直白的名字告诉居民,宠物生病了,请不要随意丢在街上,可以治。
只是生意终究不是很好,幸好周院长家境殷实,来到这乡镇,也是想尽量传播科学的养宠观,能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就有可能挽救一只宠物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