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曼尔坐下后,顺势握住他受伤那侧的手,体温触感比往日要凉一点。
“怎么会, 方姨和我说过,叔叔对你期望很高, 可能是你样样都做得完美,他就会要求你做得更完美。”
从另一个角度上说, 她很熟悉这种关系。
比如程傅石和程光耀对她,她在家中处处小心, 明明已经没有任何地方能惹到他们,还是会平白遭一顿打骂。
孟京良同理, 当他的长子各方面做到无可挑剔,此时, 和普通家长看见子女青出于蓝不同,教导有方此类的夸奖并不能满足他, 反而会让他有一种子女即将要挣脱他掌控的错觉。
这时,他就会追求更多方位的掌控。
这种掌控,并非指集团事务上处处挑剔,父子都是责任心极强之人,孟京良也一直在让渡权力,不会让跌入冰点的父子关系影响到集团运作。
这种掌控是指对长子人生的掌控,小至爱好、交友,大至婚姻选择。
程傅石的掌控是向下的,想把她碾入泥中。孟京良的掌控是向上的,犹如饥饿游戏大逃杀丛林中那片电子天空,需要一支燃烧的箭矢穿破天幕,彻底摧毁,方能挣脱。
程曼尔向来敏感,很轻易就厘清他们父子对抗时不可调和的矛盾究竟出在哪里。
其实,孟京良对她的评价并不是她情绪不高的原因,反而孟昭延被自己父亲批判得分文不值,那种难过、不忿,想冲出去辩驳一番的复杂情绪攥住了她的理智。
但孟昭延好似也并不在意,更在意的是她为他的事而心神不宁。
“我不用做到他想要的完美,做到你想要的就好。”
他把她垂落的发丝掖到耳后,温声提醒:“晚上留在这吧。”
“我忽然想起……”程曼尔没应,被自己的想法引得半陷在回忆中,“我十三岁的时候,那段时间元宝情况不好,我老往周院长那边跑,遇到过一个……应该是实习的宠物医生吧。”
她有点不确定,十年前的事了,那时除了担忧元宝外,别的都不太顾得上。
但莫名的,就从孟昭延身上联想到那人。
“我第一次见他,是我被我哥打了,哭得一塌糊涂,躲到周院长这里,可那会周院长出去了,我说伤口都是自己摔的,最后是他给我处理的。”
“我哭呢也不是因为我被打了,是因为我那条假项链碎了,碎成三块,那可是我的生日礼物。”
孟昭延默然聆听着,指腹在她手背上缓缓摩挲。
“他根本不会哄小孩,手忙脚乱的。然后他居然告诉我,他看见我哭他也很想哭,我就问为什么,他说哥哥差点就没命了。”
这段回忆并非模糊,而是在角落藏得太久,尘土飞扬下,她看不清原本面貌。
“我吓了一跳,他居然为了让我不哭说这种话,我继续问他为什么,他说他梦想是做一名宠物医生,可是家里逼他去学珠宝设计,偏偏他珠宝设计样样都满分,很有天分。”
“家里人说,如果他不从事这一行,世界上就会失去一个天才设计师,家中产业也后继无人。然后他就偷跑出来,差点被车撞了。大概是这样吧,我也记不太清了。”
“后来呢。”他问。
“后来……”程曼尔眼眸抬得偏上,显然在思索,“后来就变成我劝他了,你猜猜我怎么劝的?”
男人鼻息间凝出一声很淡的笑,用肯定的语气说猜测的话:“我猜,你劝他去做珠宝设计,对吧?”
“你怎么知道!”她有些惊喜,“其实我没有劝他啦,而是告诉他我的项链碎了,哭着求他帮我复刻一条一模一样的出来,这对我很有意义,我会记住他一辈子的。”
“我当时说,世界上失去一个天才会比较遗憾一点,当然宠物医生也很有意义,可是那是天才哎。还有设计和画画也有共通之处啊,我那会正在自学素描,画得一塌糊涂,我多希望我画画也能有天分一点。”
程曼尔宛然笑起,把这段故事的后续省掉,转至劝解对象身上:“孟先生,你也是一样的,你天生就是吃这一碗饭,更准确的说法是,你天生就是让别人吃上饭的。”
“虽然你是打工人都特别讨厌的资本家,但你比别人都出色的话,所创造出的价值也会更大,从另一个角度说,意义也特别重大,比如你们的援非基建项目和对民间南极科考队的资金设备支持……刚刚听你说,是你弟弟在南极?”
“对,他是随队医生。”
其实南极科考项目比自己开飞机的危险性高多了,但孟京良却不强烈制止,个中意味,确实很难让人心平气和地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