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她夹在指节中的筷子摇摇晃晃跌到桌面上。
“他明显没做过饭,连什么叫滑锅去腥都不知道,厨师边教他就边学,我们原本想帮着备菜,他偏要自己来,那个鱼鳞刮得坑坑洼洼实在看不下去,才让我们来的。”
“一次只能做一道菜,很多菜都是早就做好了,等你来之后再热的。还有那盅汤,熬了一下午,那位先生居然直接去揭盖,被蒸气烫到了手,一声不吭的,倒是他带来的人急得要死。”
“对对对。”老板接话,“还给我打电话来着,问我店里有没有烫伤膏。”
“真是的,别说烫伤膏了,二十万包一天场,厨房给他炸了都行。小姐你下回什么时候再带那位先生……哎?”
程曼尔猛地起身,小跑到外面,去附近能停车的地方都晃了一圈,始终找不到那台宾利。
她拿出手机想打电话,忽闻一声:“小程?”
“周院长?”
“真是有缘分啊。”周院长拎着个公文包走近,金丝眼镜修饰得他脸型与气质更为斯文与儒雅,“你父亲是不是该出殡了。”
程曼尔垂下手臂,勉强扯动了下唇角:“是的。”
“我陪你过去看看。”
焦躁神经短暂平静下来,程曼尔带着周院长回老宅,殡仪团队正带着血缘关系较近的一些后辈做最后的仪式。
“小程,你父亲以前对你很不好,你为什么还愿意为他办身后事。”
程曼尔站在人群外围,看灵堂中央的花园围着一张灰白遗照,口吻淡漠:“因为我恨他。”
“我不信神佛,不信人死后有灵魂,但如果有,程傅石会看着他生前最讨厌的女儿风风光光送他下地狱。他做的事,也只配下地狱。”
她的话惹来前头一些不明恩怨,只是为来看一热闹的镇民回头打量,程曼尔冲他们笑了笑,继续说:“但如果没有灵魂,人死了就死了,他也得不到这里任何一张金银纸钱。”
“周院长,我是不是……很奇怪,很狠心?”
她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偶尔,程曼尔会错觉她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她的狠心与程傅石对她的不相上下,虽不停安慰自己,她是被逼成这样的,并非无缘由的恨意,且每当她对陌生人怀揣善意时,对原生家庭的恨意将再度被放大,提醒她,这是她黑暗的、狰狞的另一面。
程曼尔总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他们此生父女一场,唯一的相似之处。
然后她听见一个和孟昭延一样的答案。
“不是。”
“小程,我不会劝你放下仇恨。”周院长语重心长,“相反,你要时刻谨记这点,提醒自己,不要原谅。”
程曼尔饶有所思地抬眸,对上一双上了年纪,却令之更为深沉与洞若观火的眼睛。
“不要原谅?”
“是,你的性格不适合释怀,一旦释怀,你可能会以你和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绑架自己。”周院长错开视线,望入灵堂里头那个披麻戴孝的瘦弱男孩身上,“你弟弟刚高考完,如果我没猜错,你妈妈把钱留给你,是为了让你供他上大学吧?你也答应了,是吗?”
程曼尔诧异极了。
前天碰上周院长时,只说了方蕙兰把钱留给了她,并没有说她决定供程祖耀上大学这事。
最终,她轻轻嗯了声,承认了。
曾得到过方蕙兰短暂得连回忆都显得单薄的好,程曼尔确实释怀了过往她对自己的坏,哪怕留了那封信让她美梦破碎,也再恨不起来了。
此时,阴阳先生高喊:“起灵——”
唢呐声起,灵柩由八人抗抬,孝子亲邻位列两侧跟在身后,一条长长的送葬队伍启程,前往殡仪馆进行火化。
待周遭安静下来后,周院长续上刚刚的话题:“看,你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小孩,对你好一点,你能记一辈子。”
程曼尔噗嗤笑出来,不太服气地否认道:“哪有。”
“哪没有?你不是一直记着那个救过元宝的女人吗?”
她勾起的唇角僵了僵,不抱希望地问起:“周院长,你真的不认识那个阿姨吗?后面也没再见过了?”
闻言,周院长半眯着眼,话中有话:“我不认识,但我信神佛,也信缘分。”
“如果你们有缘,自然会再见的。”
两人一直待到中午时分,期间,程曼尔了解到周院长近些年并没有再开宠物医院,而是去到乡间行医,帮助孤寡老人与留守小孩。
他年轻时在国外读的就是医科,后又学了兽医,还提到,自己的妹妹也是学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