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一场刺杀之后,皇帝对于这份提案的处理方式是否应当发生改变?
理查德皇储的视线并没有和父亲对接,他盯着手中的文书仿佛陷入了思考,一时间沉默不语。
查尔克皇帝将视线转向了伊丽莎白皇女。
“儿臣的看法与先前并没有变化,父皇。”
理查德皇储仍在身边,伊丽莎白皇女并没有把话说得太清楚。但是,她相信查尔克皇帝能听懂她浅显的暗示。
她曾面对着这份文书,冷静而傲然地指出教廷对皇室权利的僭越。
这是父女二人不为人知的秘密交流。
皇帝已经开始显露苍老的脸颊抽动了一下,但没有太明显的情绪波动:“哪怕是现在?”
伊丽莎白皇女轻声说:“是的,哪怕是现在。”
——哪怕经历过一场以性命相威胁的刺杀。
伊丽莎白皇女非常清楚,若是站在臣子的角度,她理应提醒查尔克皇帝采取怀柔手段,在与教廷彼此进退适宜的探讨中,得出令双方都满意的结果。
但她不能这样做。
因为她是皇室的后人。她的躯体中流淌着拜朗士帝国皇室的血液,她的姓氏是至高至尊的温索。
皇室的后代既已享受荣耀带来的权柄,则必将会以性命维护皇室的荣耀。
没有任何一种荣耀是从退让与妥协中诞生的。
查尔克皇帝面色并没有什么波动,他只是对着伊丽莎白皇女点了点头,然后望向了理查德皇储:“你认为呢,理查德?”
理查德皇储放下文书:
“父皇,儿臣的意见与上次类同,将指向皇室的危险矛盾转移出去,问题总会解决的。”
他说得轻巧极了,仿佛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静坐在旁的伊丽莎白皇女无声地垂下视线。
她的湛蓝色眼眸中闪过一丝晦暗。
或许是受到了黛尔琳皇后的影响,伊丽莎白皇女的思维方式里从来没有“将危险矛盾转嫁出去”的选项。
一方面是出于她本性的骄傲;
另一方面,她无法理解为何能将“让渡权利”这件事粉饰得如此虚伪又漂亮,简直像是将纸扎的玫瑰花种在花园里,自欺欺人地称之为花团锦簇。
选择本身就是权利的一部分,理查德皇储却要皇帝将它拱手交出去,任凭虎视眈眈的教廷与贵族蚕食瓜分?
太荒谬了。
伊丽莎白皇女已经可以料想到这位皇储殿下继位后的精彩表现。
“理查德,我的孩子。”
坐在扶手椅中的查尔克皇帝微微摇头,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皇帝的食指上佩戴着一枚华丽硕大的蓝宝石黄金戒指,那是皇室权柄与至高地位的象征。
他拍了拍椅子柔软的扶手:
“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人是你,理查德,你会怎么做?”
这几乎是一种明示。
拜朗士帝国的皇帝想要教导他的继承人,如何以治理国家的思维来考虑事情。
但是非常遗憾,他的儿子完全没有明白这份苦心。
理查德皇储略显诧异地回答:“我会立刻喊来传讯官,将我的计划付诸现实。眼前的问题很快就可以彻底解决,父皇。”
呵。
哪怕凭借着伊丽莎白皇女的心理素质,她都险些压制不住地冷笑出声。
好在她最终还是忍住了,仅仅是唇角向上微微一翘而已。
否则她的皇兄殿下一定会当即暴跳如雷,让本就已经岌岌可危的皇室亲情在今日彻底烟消云散。
皇帝的神情中流出几分无奈。
他再次转换了目标,望向了自己的女儿:
“伊丽莎白的看法呢?”
伊丽莎白皇女纤长白皙的手指微动,在自己的手背上轻点了两下。
她感受到了身侧骤然锋利起来的目光。
那视线来自理查德皇储。
——这位拜朗士帝国的下一任皇帝,尚且没能具备帝王的心胸与手腕,却将上位者的多疑与猜忌掌握得淋漓尽致。
伊丽莎白突然觉得有些厌烦。
她要提防教廷的试探,要谨慎对待贵族与臣子,要暗中操纵势力可及范围内的变故;
她要在善妒的皇兄面前藏匿野心,小心地隐藏起才华与能力;
她还要适当地将自己的政治能力展现给父皇,防止变成一枚在皇室博弈中被抛出的弃子。
从前伊丽莎白觉得,这是身为皇女理应背负的责任。
但或许是因为先前同苏娜讲述了黛尔琳母后的旧事,她的情绪波动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剧烈,甚至隐隐有些压制不住自己的烦躁。
这样的状态不正常,伊丽莎白想。
她决定尽快离开这里。
皇帝想怎么教导他的继承人都可以随他们去折腾,她现在只需要独处来疗愈自己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