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米娅女士亲口讲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故事。”
纱弥神甫缓慢地说:
“米娅女士告诉我, 她是这位富翁的第九任妻子。
“他们没有举办婚礼, 也没有去教堂接受祝福, 那位富翁就像购买猎犬或者马匹一样,把米娅女士买回了自己的小庄园。
“富翁禁止米娅女士出门,也从不允许她接触外人,除了两个年长的女仆。米娅女士唯一的工作是:等待怀孕。
“但三个月过去了,很遗憾,米娅女士始终没有怀孕,无论她是否期盼这个新生命到来。
“于是富翁找来了审判会,他们严格而肃穆地审判米娅女士始终无法怀孕的原因——得出的结论是:她是女巫。”
纱弥神甫言简意赅地将整个故事讲完,表情依旧平静,却带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苏娜只觉得脊背发寒:“那么,这位富翁之前的八位妻子……”
“离异的时候,妻子也会分走一部分家产。但几乎没有人听说过有哪位女士得到了这位富翁先生的财物。”
神甫女士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但是,苏娜很轻易地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米娅女士或许并不是第一个被“处理”掉的女人,在她之前,那座封闭的庄园里,或许已经出现过一位或者数位无法怀孕的“女巫”了。
“简直荒谬。”
苏娜喃喃。
审判会究竟是个什么组织?
谁赋予他们审判无辜者的权利?
又是谁纵容并执行他们的判决?
“审判会是丹弗镇教堂属下的志愿组织,最初出现时,它充当着陪审团的角色。”
纱弥神甫慢慢地为苏娜介绍:
“当时,镇子上的人总是认为,丹弗镇教堂牧师的某些判决有失公正。于是他们向教堂提出要求,公投选出镇子上二十位最聪明且优秀的镇民,成立了所谓‘审判会’的组织。为了确保公正,审判会的成员每隔两年就会重新公投一次。”
苏娜点头。
听起来的确很像陪审团,在欧洲的法院中最常见的那种。
“起初,他们只会在纠纷案件中起到表决的作用,譬如最常见的盗窃罪与欺诈罪,只要超过半数的审判会成员同意判决,被指控的犯罪者就将得到制裁;
“反之,也有很多人因审判会的表决而被判无罪释放,比如某个盗窃了主人家财物的男仆,他在当庭痛哭着控诉他的主人如何恶劣虐待他,最终他不仅被判无罪,还得到了一笔不菲的赔偿——当然,这笔赔偿来自于教堂对他主人家的罚款。
“人们认为这样的判决非常公正,并要求赋予审判会以更高的权利。于是审判会变得忙碌起来,每桩案件都需要他们的参与,所有难以判决的案子,都可以经由审判会的表决而得到令人满意的裁断。”
苏娜沉默不语。
她很难评判审判会成立的初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称得上一种相对而言比较民主的判决方法。
但它绝不公正,也缺乏一种绝对完善的制度作为规则——这种完全出自于主观做出判断的裁决模式,让苏娜想起了被公投的苏格拉底。
纱弥神甫的声音非常平静,她继续讲述:
“这样的盛况持续到了一年前。
“因为,两年的任期已经结束,审判会的成员们需要经过镇民们重新表决,进行新一轮的公投轮换。
“于是一切变得混乱起来,有人为了续任四处奔走,有人为了上位一掷千金,有人四处宣扬某位前任审判会成员的恶劣行迹,有人吹捧某位成员的判决从未出错。
“在这样的混乱中,第二任审判会成立了,但闹剧并未因公投结束而落下帷幕。
“审判会与教堂开始频繁接到镇民的指控,包括渎神者、被诅咒者、魔鬼与巫师。
“有人指控家里的女仆被魔鬼诱惑,因为她在更换衣物的时候没有反锁房门,而恰巧进入的男主人看到了她背上的魔鬼印记——一颗红色的痣。他们当庭剥开了女仆的衣物,事实证明,那颗痣真实存在,所以女仆被判决有罪,她被驱逐出了丹弗镇,永远不准回来。
“但邪恶的存在并未随之一同被驱逐。
“相反,从那以后,魔鬼开始在丹弗镇横行。”
似乎是有些疲惫了,纱弥神甫很少一口气讲述这么多话。她停了下来,去壁炉边倒了两杯蜂蜜水,将其中一杯递给了苏娜。
苏娜却仍旧沉浸在纱弥神甫方才的讲述中,极为缓慢地说:“从那以后,指控与裁断变得越发草率与疯狂,无论是审判会还是指控者,没有人再关心真相。所有人都会拼尽全力找出别人身上的红痣,尤其以没有依靠的底层女性为首……对吗?”